世界上最了解陈十一的，莫过于与他相濡以沫的妻子林静。她目睹了他从社区干事到封疆大吏的每一步艰辛，也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伏案工作的深夜。这次突如其来的大病，几乎击垮了这个一向坚韧的女人。如今，看着丈夫身体刚有起色，心思却又飞回了遥远的北疆，她的忧虑与日俱增。
一个周末的午后，孩子们不在，病房里格外安静。林静削好一个苹果，递给靠在床头看文件的陈十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他休息，而是轻轻坐在床边，握住了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手，曾经温暖有力，如今却显得有些瘦削，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十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沉重，“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次鬼门关前走一遭，难道还不够让我们害怕吗？是，北疆的工作重要，几千万百姓的日子重要，可你想过没有，你要是真的倒下了，那个摊子自然会有别人去接，组织上总会有人才。可我们这个家呢？我和孩子怎么办？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
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是，你常说要报答组织的培养，要对得起百姓的信任。可组织培养你，是希望你能长久地为党工作，不是让你这样不计代价地去拼命！老百姓需要的是一个能带着他们长远走下去的书记，不是一个可能随时累倒的书记啊！”
陈十一默然，反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颤抖。
这时，儿子陈宇推门进来。他刚从国外处理好学业，特意请假回来陪伴父亲。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坐到父亲另一边，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
“爸，您看看这个。”陈宇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精心收集整理的资料，“这是近年来公开报道的，因为过度劳累引发严重健康问题，甚至不幸离世的领导干部和精英人才的案例。有才西十多岁的市长，有五十出头的院士，还有好几个像您一样的一把手……他们哪一个在倒下的那一刻，不是壮志未酬？可身体不给你后悔的机会啊！”
他翻动着页面，语气沉痛：“爸，我知道您心系天下，有鸿鹄之志。但真正的担当，不是匹夫之勇，不是焚膏继晷的透支。科学的、可持续的奉献，才是对组织、对家庭、也是对您自己最大的负责。北疆的发展离不开您，但更需要一个健康的、能持久发力的您。就算为了我们，为了妈妈，为了您能亲眼看到小孙子出生……请您慎重考虑，多给自己一点恢复的时间，好吗？”
晚上，岳父岳母的视频电话准时响起。屏幕那头，两位老人白发苍苍，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期盼。“十一啊，”岳母的声音带着哭腔，“静儿都跟我们说了。听妈一句话，工作永远是干不完的。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是咱们一大家子的。你要是再有点什么事，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怎么活？让静儿和孩子怎么办？算我们老两口求你了，好好养病，别急着回去，行不行？”
家人们的话语，一句句，一声声，如同最柔软的丝线，却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陈十一紧紧缠绕。他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儿子忧虑的眼神，屏幕上老人期盼的泪光，内心最坚硬的角落被彻底击中了。他一首以为自己是为了一个更崇高的目标在奋斗，却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他承受的恐惧与煎熬。强烈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那一刻，退却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或许，真的该听从劝告，向组织申请一个闲职，或者彻底休养一段时间？或许，人生的意义并非只有一种诠释方式？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北疆的雪山、林海、田野、工厂，那些干部们期待的眼神，那些百姓们质朴的笑容，又立刻在他脑海中浮现。两种力量在他胸中激烈碰撞，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撕裂与痛苦。家国情怀，至亲之爱，这本不该是对立的选项，此刻却让他陷入了近乎绝望的两难境地。他第一次发现，做一个决定，竟会如此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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