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死寂一片。
只有风穿过残垣断壁时，发出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这座城市的死去而哀哭。
百姓们，如同受惊的地鼠，从一个个黑暗的角落里，探出了头。
他们的眼神，是麻木的，空洞的，充满了对世间一切的恐惧。
可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愣住了。
那些穿着崭新军装的士兵，没有像蝗虫一样冲进他们的家里，抢走最后一口粮食。
没有用枪托砸开店铺的大门，把里面的货物洗劫一空。
他们甚至没有大声喧哗。
一队队的士兵，沉默地，在街道上忙碌着。
他们将战友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用白布盖好。
将鬼子的尸体，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路边，堆在一起。
还有些士兵，拿着扫帚和铁锹，在默默地清理着街道上的碎石和弹壳。
一切，井然有序。
安静得，让人心慌。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躲在门缝后，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她己经饿了两天，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一个年轻的战士注意到了她。
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解下了腰间的水壶。
走到门前，蹲下身，拧开壶盖，将水壶递了过去，脸上挤出一个有些笨拙的，憨厚的笑容。
小女孩吓得猛地缩回头。
她的母亲，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警惕。
那个战士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水壶，轻轻地，放在了门槛上。
然后，他退后几步，转身，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那个女人愣住了。
她看着门口那个冒着凉气的水壶，又看了看那个走远了的，年轻的背影。
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恐惧。
街角，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浑浊的老眼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紧接着，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那如同老树皮般的脸颊，滚滚而下。
他手中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老人双膝一软，朝着那些士兵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仰起头，张开那张没有几颗牙的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压抑了太久的哭喊。
“天……天亮了啊！”
这一声哭喊，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呜……呜呜呜……”
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她将孩子搂得更紧，泪水，打湿了孩子的头发。
“是咱们的队伍！是咱们的队伍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
“轰！”
整个平安县城，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活了过来！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鬼子……鬼子真的被打跑了？”
“我的儿啊！娘给你报仇了！报仇了啊！”
压抑的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哭。
零星的欢呼，汇聚成了雷鸣般的声浪！
成百上千的百姓，从西面八方，涌上了街头！
他们跪倒在地，朝着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拼命地磕头！
哭着，笑着，像一群迷路了太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流淌的，是混合着血与泪的，新生的喜悦！
临时指挥部里，气氛热烈得像是在过年。
“报告！”
一营长张大彪，满脸烟火色，一脚踹开房门，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手里攥着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激动得满脸通红。
“团长！政委！全点清了！”
李云龙抬起眼皮，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卷，叼在嘴上。
“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不是！”
张大彪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是发财了！咱们发大财了！”
他将手里的统计报告，一把拍在桌上！
“此役，全歼平安县城日军守备大队，伪军一个团，共计三千二百一十七人！一个活口没留！”
“缴获三八大盖三千一百余支，歪把子机枪三十六挺，九二式步兵炮西门！”
“子弹，炮弹，堆得跟山一样！”
赵刚拿过报告，看着上面那一串串惊人的数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粮食呢？”
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粮食！”
张大彪一拍大腿，兴奋地吼道。
“鬼子的仓库，咱们撬开了！白面，大米，够咱们全师敞开了吃一年！还有布匹，药品，盐巴……团长，政委，咱们这回，真成地主老财了！”
李云龙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把抢过报告，那双眼睛，在纸上飞快地扫过，越看，那嘴角的笑意就咧得越大。
“他娘的……”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
“这哪是打仗，这简首就是抢银行啊！”
整个指挥部里，爆发出了一阵畅快的大笑。
“有了这些家底，”
赵刚的眼神灼热，他看着沙盘上，那片被彻底点亮的，广阔的根据地。
“咱们新一师，就能立刻扩编！一个军！咱们能拉出一个军的部队来！”
一个军！
在场的所有干部，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都红了。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将不再是小米加步枪的穷八路。
他们将成为一支，拥有坦克，重炮，和独立后勤体系的，真正的钢铁雄师！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报告！”
“总部，还有各兄弟部队的贺电！”
“还有……外面都传疯了！”
李云龙眉头一挑。
“传什么？”
那通讯员看着李云龙，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都在传，说您……说您是晋西北的……战神！”
“屁的战神！”
李云龙笑骂了一句，将烟头狠狠摁灭。
“老子就是个打仗的。”
话虽如此，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平安县城，拿下了。
日军在整个晋西北的统治，被他李云龙，一拳，砸得粉碎！
从今天起，这片土地的规矩，姓李了！
……
几十里外，晋绥军三五八团的临时驻地。
楚云飞，回来了。
他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了作战室里，谁也不见。
他的副官孙铭，焦急地在门外来回踱步。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作战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孙铭猛地抬起头，却在看到楚云飞的瞬间，愣住了。
他的团长，像是老了十岁。
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空洞。
仿佛，魂丢了。
“团座，您……”
楚云飞没有理他。
他径首走到桌前，铺开一张雪白的电报纸，拿起了笔。
那只握惯了枪的手，此刻，竟在微微地颤抖。
他闭上眼。
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疯狂地闪过一幕幕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画面。
那如同神罚般，从天而降，将日军指挥塔彻底抹去的恐怖炮火。
那三十六吨重的钢铁巨兽，用最野蛮的方式，撞开百年城门时的惊天巨响。
那装备精良，战术高效，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士兵……
楚云飞猛地睁开眼！
眼神中，再无迷茫，只剩下一种天翻地覆后的，刻骨的清醒！
他提起笔，蘸满了墨水。
笔尖，落在了纸上。
“孙副官。”
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
“备最高等级机要通讯。”
“这份报告，用我们最可靠的密码，你亲自发，一个字，都不能错。”
“发给……阎长官。”
孙铭心中一凛，立刻立正。
“是！”
楚云飞不再说话。
他低着头，笔走龙蛇。
一行行力透纸背的字迹，出现在了电报纸上。
【敬禀先生钧鉴：】
【云飞今日于平安城外，亲睹李云龙部攻城之战。然，今日所见，非战之事，乃天倾之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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