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海底的碎片，艰难地一点点重新拼凑。
林晚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剧痛，并非来源于某处具体的伤口，而是源自神魂深处，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碾压过，连思考都带着钝痛。紧随其后的是冰冷刺骨的感觉，无处不在的海水压力包裹着她，带着一种死寂的寒意。
她猛地睁开眼，呛入一口咸涩冰冷的海水，剧烈的咳嗽让她胸腔火烧般疼痛。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幽暗，只有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磷光，勾勒出嶙峋怪石扭曲的轮廓。她正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阿星…清珩！”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失重坠入深渊的那一幕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心脏几乎停跳。
她慌乱地划动西肢，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下寻找。
“晚晚…”
一声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呼唤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力量。
林晚猛地扭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沈清珩就在她身边，半身浸在海水中，墨发湿透，几缕凌乱地贴在苍白却依旧俊美无俦的脸侧。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干涸的血迹，那是强行斩断墟眼联系、对抗归墟吸力留下的痕迹。而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盛着未散尽的余悸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最让她心弦颤动的，是他那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一手紧紧环抱着她的腰，另一手，则将一个小小的、裹在同样湿透襁褓里的婴孩，稳稳地护在胸前。
小星似乎也刚醒过来，小脸煞白，扁着嘴，大眼睛里噙满了泪花，额心那道银色的灵纹黯淡了许多，在看到林晚的瞬间，他发出了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咿呀声，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她。
“阿星！”林晚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将儿子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微弱温度和心跳，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后怕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混进冰冷的海水里。
“没事了，都没事。”沈清珩的手臂收紧，将她和孩子一同圈进自己怀中，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天知道在坠入那恐怖的归墟之眼，感受到空间乱流疯狂撕扯时，他心中涌起的恐惧有多甚于面对任何强敌。若是晚了一步，若是寂灭剑慢了一分，若是小星的星瞳之力耗尽…他不敢想象后果。
三人紧紧相拥，在这片未知的冰冷海水中，依靠彼此的体温汲取着力量和安慰。小星似乎也感受到了爹娘的存在，小声的抽噎渐渐平息，依赖地靠在林晚胸口。
良久，林晚才稍微平复下来，打量着西周：“这里是…哪里？我们逃出来了？那些黑袍人…还有那只可怕的眼睛…”
“归墟之眼的随机喷流将我们送到了此地。”沈清珩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依旧带着一丝虚弱后的沙哑，“看来运气不算太坏，至少不是绝灵死地。那些蝼蚁，死了。那墟眼化身，暂时不足为虑。”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晚知道他必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心疼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拭去那抹刺眼的红：“你的伤…”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海水的湿意，触碰到他唇角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沈清珩捉住她微颤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心不像往日那般冰冷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无碍，调息片刻便好。”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你可有不适？”
林晚摇摇头，除了神魂还有些隐痛和浑身湿透的冰冷，她并没受什么外伤，显然是被他保护得极好。她忽然想起：“那个灵汐族的姑娘！她的飞舟…”
沈清珩眸光微沉：“归墟吸力爆发时，她们先一步被卷入核心，恐怕…”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然明了。在那等天地伟力面前，生存几率渺茫。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那位蒙面女子两次示警，最后关头还出手相助，甚至将那重要的星辰罗盘抛给了他们…“她最后说，‘别信…’还有‘去找月汐…’月汐是什么？是地方？还是人？”
“还有这个。”林晚从怀里取出那只古朴的白玉阵盘（星辰罗盘）。它表面似乎黯淡了一些，但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星辰之力，握在手中能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润与共鸣，尤其是与小星额心的银纹隐隐呼应。
沈清珩接过罗盘，指尖划过上面那些古老复杂的星纹，眸光深邃：“此事蹊跷甚多。灵汐族、墟眼魔尊、针对阿星的阴谋…还有这‘月汐’之秘。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布阵隐匿气息，稍作恢复，再寻出路。”
他松开林晚，勉力调动所剩不多的仙元力，指尖掐诀，数道隐匿阵符无声无息地融入周围的海水与礁石中，将三人的气息彻底掩盖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气息微乱。
“你快调息，我和阿星守着你。”林晚连忙道，抱着小星靠近他，眼中满是担忧。
沈清珩看了她一眼，没有逞强，依言闭上双目，盘膝坐于一块稍大的礁石上，寂灭剑横于膝前，开始运转功法。淡淡的冰蓝色仙元在他周身流转，修复着体内的伤势，但他微蹙的眉宇显示着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林晚抱着小星，安静地守在一旁。小家伙受了惊吓，又耗力过度，此刻蔫蔫地趴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大眼睛时不时担忧地看向爹爹。
时间在寂静和冰冷中缓缓流逝。
林晚看着沈清珩俊美而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削弱了几分平日里的冰冷疏离，多了几分易碎感。她想起他方才毫不犹豫踏出灵舟挡在身前的身影，想起他剑斩黑袍人时的凌厉果决，想起他在归墟吸力中死死护住她和孩子的坚实怀抱…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又酸又软。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拂开他颊边一缕湿漉漉的黑发。
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如同触电般，她立刻想缩回手。
却被他忽然抬起的手轻轻握住。
他并未睁眼，依旧在调息，但手掌却精准地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了握，仿佛无声的安抚，又像是某种依赖的确认。
林晚的脸颊倏地红了，心跳漏了一拍，却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在这片未知而危险的海域里，这点细微的亲密接触，成了彼此最好的慰藉。
小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眨巴着大眼睛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忽然咧开小嘴，发出了细微的、咯咯的笑声，额心的银纹都仿佛亮了一点点。
孩子的笑声驱散了几分阴霾。
就在这时，沈清珩周身流转的仙元力微微一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怎么样？”林晚急忙问。
“暂无大碍，需时日恢复。”沈清珩松开她的手，目光扫过西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墟眼本体可能还在追踪，此地也不安全。”
他站起身，寂灭剑发出一声低吟，自动悬浮在他身侧。他看向林晚怀中的小星，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变得凝重：“阿星的星瞳之力特殊，此次暴露，恐己引起多方觊觎。日后需更加谨慎。”
林晚重重地点点头，抱紧了儿子：“我知道。谁想抢我儿子，我跟谁拼命！”她眼中闪过一抹罕见的狠厉和坚决，那是一种为母则刚的韧劲。
沈清珩看着她这副护崽小兽般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他伸出手，不是抱孩子，而是轻轻拂过林晚的脸颊，替她将另一侧湿漉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
“有我在。”他低声道，三个字，重若千钧。
林晚的脸又红了，心跳加速，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沈清珩收回手，祭出那艘略显残破的渡厄灵舟。灵舟在之前的冲击中受损，光芒黯淡，但尚能使用。他小心地扶着林晚和小星登上灵舟。
“能感应到方向吗？”林晚问。
沈清珩蹙眉感应片刻，摇了摇头：“归墟喷流扰乱了空间，此地磁场混乱，难以辨明具体方位。”
林晚想了想，举起手中的白玉阵盘：“它…好像有点反应。”
只见那原本黯淡的阵盘，表面那些星纹正在极其缓慢地流动，散发出微弱的、指向某个方向的共鸣之力。
沈清珩眸光一凝：“跟着它的指引。”
渡厄灵舟悄无声息地启动，按照白玉阵盘微弱的指引，朝着一个方向缓缓驶去。舟外是永恒般的幽暗和冰冷，只有偶尔掠过的发光水母或奇异鱼类带来些许光亮。
灵舟内，小星终于抵不住疲惫，在林晚轻柔的哼唱声中沉沉睡去。林晚将他小心地放在铺了柔软绒毯的座位上，盖好小被子。
她走到船头，坐在正在操控灵舟的沈清珩身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并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后怕：“清珩，我有点害怕。”
沈清珩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靠着。他没有说什么“别怕”之类的空话，只是伸出一只手，覆上了她交叠放在膝上的手背，轻轻握住。
冰冷的指尖被他掌心逐渐回暖的温度包裹，林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我们会找到出路的。”她说，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告诉他。
“嗯。”沈清珩低低应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无尽的幽暗海水，“无论如何，我会带你们回去。”
他的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灵舟在深海中无声前行，仿佛茫茫宇宙中的一叶孤舟。依靠着彼此，依仗着那一点微弱的星辰指引，向着未知的、却必须面对的前路驶去。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片他们曾经短暂停留的冰冷海域，空间微微扭曲，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虚影缓缓浮现。它没有具体形态，像是一团飘忽的暗色水母，中心却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蓝光闪烁了一下，如同那只恐怖墟眼的微缩倒影。
它原地盘旋了几圈，似乎在捕捉残留的气息，最终，朝着渡厄灵舟离开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缓缓追了上去。
暗处的眼睛，并未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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