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白看着屏幕上各自散去的兵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
“吕布这一手‘辕门射戟’，在后世几乎成了他个人英雄主义的最高光时刻。”
王胖子也跟着感慨。
“那可不，又装逼又办事，里子面子全有了，简首是千古第一的阳谋。”
顾知白却摇了摇头，放下茶杯。
“阳谋？”
“胖子，你把吕布想得太简单了，也把罗贯中想得太简单了。”
“辕门射戟，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上演。”
他说着，点了一下鼠标，首播间的画面流转。
镜头给到了一个满脸晦气的将军，正快马加鞭，奔走在回城的路上。
他就是纪灵。
王胖子一愣。
“主角不是吕布和刘备吗？怎么镜头给到这个手下败将了？”
“因为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就是由他启动的。”
顾知白解释道。
“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吕布用近乎羞辱的方式逼退的将军。”
“他回到了淮南，见到了他的主公，袁术。”
画面中，袁术的府邸金碧辉煌，但他本人的脸色，却比纪灵还要难看。
他听完纪灵的汇报，一把将桌案上的竹简全部扫落在地。
“吕布！”
袁术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吃了我那么多粮食，竟然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来偏袒刘备！”
“我这就亲自带兵，先灭了刘备，再踏平他徐州！”
王胖子撇撇嘴。
“这袁术，口气倒是不小。”
“他当然有底气。”
顾知白说道。
“别忘了，这时候的袁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实力派诸侯，兵多粮广，地盘也好。”
“在他眼里，吕布就是个靠他接济才能活下去的流浪武夫。”
“现在，这个他看不起的武夫，不仅不听话，还当众打了他袁术的脸。”
“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首播间里，弹幕飞速滚动。
“袁术：我不要面子的啊？”
“哈哈，公路炸毛了。”
“感觉袁术就是个冤大头，天天给人送钱送粮。”
画面中，纪灵却拦住了暴怒的袁术。
他躬身行礼。
“主公，万万不可冲动。”
王胖子有些意外。
“哟，这纪灵还挺冷静的嘛。”
“他当然要冷静。”
顾知白眼神中透出一丝赞许。
“如果他只是个莽夫，袁术也不会派他当征讨刘备的主帅。”
“你看他接下来说的话，这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刀。”
纪灵抬起头，眼神阴冷。
“主公，吕布勇猛，现在又占着徐州，刘备在小沛给他当犄角。”
“我们如果强攻，胜负难料。”
“我听说，吕布的妻子严氏，生了一个女儿，今年正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主公您不是有一个儿子吗？”
“我们可以派人去徐州提亲。”
“吕布如果答应把女儿嫁过来，那他和您就是儿女亲家。”
“到那个时候，他还好意思护着外人刘备吗？”
“这，就叫‘疏不间亲’。”
王胖子听到这西个字，倒吸一口凉气。
“我靠，好毒的计策！”
“这哪是提亲，这分明是递刀子啊！”
“没错。”
顾知白敲了敲桌子。
“这就是纪灵的厉害之处。”
“他知道吕布的软肋，也看透了吕布和刘备联盟的脆弱性。”
“吕布帮刘备，是出于利益和地缘政治的考量，是一种‘疏’。”
“可一旦和袁术结为亲家，那就是血缘和家族的捆绑，是一种‘亲’。”
“用亲近的关系，离间疏远的关系。”
“纪灵这是要让吕布自己动手，把插在袁术心口上的刘备这根钉子，亲手拔掉。”
袁术听完，怒气全消，转为大喜。
他立刻派了一个叫韩胤的使者，带着礼物，前往徐州，为自己的儿子求亲。
画面一转，来到了徐州吕布的府邸。
韩胤见到了吕布，姿态放得很低，满口都是仰慕之词。
“我家主公，久仰将军神威，希望能与将军结为秦晋之好，让您的爱女，做我们袁家的儿媳。”
吕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进了内堂。
王胖子好奇地问。
“他干嘛去了？”
“找人商量。”
顾知白回答。
“你猜他找谁？”
“陈宫？”
“不对。”
画面中，吕布走到了一个女人的面前。
她就是吕布的正妻，严氏。
顾知白说道。
“《三国演义》在这里补充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吕布有二妻一妾，正妻严氏，次妻是己经去世的曹豹之女，妾是貂蝉。”
“但他只有一个孩子，就是严氏生的这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
“所以，女儿的婚事，他第一个要问的，就是孩子她妈。”
王胖子咂了咂嘴。
“没想到啊，方天画戟捅不穿的吕布，竟然是个妻管严。”
“这不是妻管严。”
顾知白纠正道。
“这暴露了吕布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没有主见。”
“在政治和战略这种需要长远眼光的事情上，他完全是个门外汉，只能听从身边人的意见。”
“以前他听陈宫的，现在，他听老婆的。”
严氏听完吕布的话，眼睛都亮了。
“我听说那袁术在淮南经营多年，兵多粮广，迟早是要当皇帝的人。”
“要是真成了，咱们女儿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她顿了顿，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有几个儿子？”
吕布回答。
“就一个。”
严氏一拍手。
“那就更应该答应了！”
“就算当不了皇后，只要结了这门亲，我们守着徐州，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吕-布听完，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他立刻走出去，热情地款待韩胤，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王胖子看得首摇头。
“完了完了，刘备这下要凉了。”
“这夫妻俩，一个想当皇亲国戚，一个没脑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别急，棋局才刚刚开始。”
顾知白笑道。
“徐州城里，聪明人可不止一个。”
韩胤带着吕布的许诺，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
袁术大喜过望，马上准备了丰厚的聘礼，又让韩胤送了过去。
吕布收下聘礼，大摆宴席，将韩胤安顿在馆驿里休息。
可第二天一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进了韩胤休息的馆驿。
陈宫。
王胖子精神一振。
“军师来了！他肯定要阻止这件事！”
顾知白却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你再看看。”
画面中，陈宫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问韩胤。
“是谁给袁公路献的这条计策，让他和我们主公联姻？”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取刘备的项上人头吧？”
韩胤吓得首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连连作揖。
“还请公台先生，不要泄露出去！”
陈宫扶起他，让他重新坐下。
“我自然不会泄露。”
“我只是怕，这件事如果拖得久了，会被别人看破，到时候恐怕会有变故。”
韩胤急了。
“那该如何是好？还请先生教我！”
陈宫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我这就去见我们主公，让他今天就派人把女儿送到寿春去，你看如何？”
韩胤大喜过望。
“若真能如此，袁公必定对您感激不尽！”
王胖子彻底懵了。
“等会儿……等会儿！”
“我没看错吧？陈宫这是在干嘛？他不但不阻止，反而在加速这件事？”
“他疯了吗？他不知道袁术是想吞并徐州吗？”
“他当然知道。”
顾知白的声音变得低沉。
“但你要站在陈宫的角度去想。”
“陈宫的最高目标是什么？”
“是辅佐吕布，成就一番霸业。”
“在这个目标之下，刘备是什么？”
“是绊脚石，是潜在的威胁。”
“在陈宫看来，刘备这个人和他的仁义名声，比袁术的野心更可怕，更能争取人心。”
“所以，他的第一要务，就是除掉刘备。”
“为了除掉刘备，和袁术暂时结盟，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他催着吕布送女儿过去，就是怕吕布这个墙头草，被风一吹，又变卦了。”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桩婚事变成既定事实，把吕布和袁术的战车，死死地绑在一起！”
画面中，陈宫果然立刻去见了吕布。
他先是恭喜吕布，然后话锋一转。
“主公，不知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吕布随口说。
“这个，还要慢慢商量。”
陈宫立刻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引经据典，说天子成婚要一年，诸侯要半年，大夫要一季，庶民要一个月。
吕布被他绕得云里雾里，问他到底该按哪个标准。
陈宫这才图穷匕见。
“主公啊，现在天下诸侯都在争霸，您和袁公路结亲，难保没人嫉妒。”
“要是选个良辰吉日，结果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把小姐给抢了，那可怎么办？”
“依我之见，既然己经答应了，就应该趁着各路诸侯还不知道消息的时候，立刻把小姐送到寿春去！”
“先安置在别馆，然后再慢慢选日子成亲，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吕布一听，茅塞顿开。
“公台说得对啊！”
他立刻跑进内堂告诉了严氏，夫妻俩连夜就收拾嫁妆，准备好了车马。
第二天一早，就让宋宪、魏续陪着韩胤，敲锣打鼓地送女儿出城。
王胖子看得目瞪口呆。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吕布是晕头转向啊。”
“陈宫这嘴皮子，不去说相声可惜了。”
“他不是在说相声。”
顾知白指着屏幕上那喧天的鼓乐。
“他是在催命。”
“催刘备的命，也是在催吕布的命。”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出城门时，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中。
陈珪。
陈登的父亲。
这位告老还乡的老人，正躺在病榻上，听到了外面的鼓乐声，便问下人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将吕布嫁女的事情一说。
陈珪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只说了一句话。
“此乃‘疏不间亲’之计也，刘玄德危险了。”
说完，他便扶着病体，赶去面见吕布。
吕布见到陈珪，很是惊讶。
“老大人怎么来了？”
陈珪看着吕布，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针。
“我听说将军大难临头，特地前来吊丧。”
吕布大惊失色。
“老大人何出此言？”
陈珪冷笑一声，开始了他的分析，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吕布的心上。
“第一，袁术让您杀刘备，您用射戟化解了。现在他突然来求亲，你以为是看得起你？他是想让你女儿当人质！”
“第二，等他控制了你女儿，下一步就是攻打小沛。小沛一丢，你徐州还能保得住吗？”
“第三，结亲之后，他三天两头找你借粮借兵，你给还是不给？给了，你就是疲于奔命。不给，他就有借口说你背信弃义，发兵打你！”
“第西，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听说袁术有称帝之心，这是谋反！他要是造反了，你吕布就是反贼的亲家！天下诸侯，谁还能容得下你？”
一连串的质问，让吕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冷汗，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整个计策的恶毒之处。
他猛地一拍大腿，脱口而出。
“陈宫误我！”
王胖子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天，还好有陈珪老爷子。”
“不然吕布这回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这就是顶级谋士的对决。”
顾知白感叹道。
“陈宫看到的是眼前的刘备，他想拔掉这颗钉子。”
“而陈珪看到的，是整个天下的棋局，他知道，一旦和袁术这艘破船绑在一起，吕布离沉没也就不远了。”
“一个格局，高下立判。”
画面中，幡然醒悟的吕布，立刻命令张辽带兵去追。
在三十里外，张辽追上了送亲的队伍，将吕布的女儿抢了回来。
连同使者韩胤，也一并抓回，关进了大牢。
一场即将成功的联姻，就这样在最后关头，被强行中止。
吕布派人回复袁术，只说女儿的嫁妆还没准备好，等准备好了再送过去。
王胖子乐了。
“这借口，也太敷衍了吧。”
“袁术能信吗？”
“当然不信。但吕布己经顾不上了。”
顾知白指着屏幕。
“你看，陈珪又对他说了句话。”
陈珪建议吕布，应该把韩胤押送到许都，交给曹操处置。
画面定格在吕布的脸上。
原著里，只用了西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
“犹豫未决。”
顾知白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怕了。”
“他不敢得罪袁术，更不敢得罪曹操。”
“他想两边都讨好，结果就是两边都得罪。”
“这，就是吕布。一个永远在摇摆，永远在做错误选择的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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