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白卖了个关子，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慢悠悠地将合上的书重新翻开。
他指着书页上的文字。
“却说献计之人，乃东海朐县人，姓糜，名竺，字子仲。”
“这个人叫糜竺。”
王胖子愣了一下，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糜竺？好像有点印象，但不多……他真有那么大本事？”
“【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是不是后来跟着刘备的那个？】”
“【对对对，把妹妹嫁给刘备的那个国舅爷！】”
“【原来是他！好家伙，出场这么早，还这么猛？】”
顾知白点点头。
“没错，就是他。”
“不过，现在他还不是国舅爷，他是陶谦手下的别驾从事。”
“在评价他的计策之前，罗贯中先用了一段非常有趣的篇幅，来介绍糜竺这个人。”
顾知白清了清嗓子，念道。
“此人家世富豪，尝往洛阳买卖，乘车而回，路遇一人，来求同载，竺乃下车步行，让车与妇人坐。”
“妇人请竺同载。”
“竺上车端坐，目不斜视。”
王胖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
“嘿，这糜竺可以啊，柳下惠啊。”
“路上碰到个美女求搭顺风车，他不仅让了，还自己下去走，后来美女让他一起坐，他也是坐得端端正正，眼睛都不带瞟一下的。”
“这是君子。”
顾知白笑了。
“别急，故事还没完。”
“行及数里，妇人辞去；临别对竺曰：‘我乃南方火德星君也，奉上帝敕，往烧汝家。感君相待以礼，故明告君。君可速归，搬出财物。吾当夜来。’”
“言讫不见。”
首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
“【？？？什么玩意儿？】”
“【火德星君？神仙下凡了？】”
“【不是，这画风怎么突然就从历史变成神话了？罗贯中写着写着串台了？】”
王胖子也听傻了。
“不是，老顾，这什么意思？”
“这美女说她是神仙，要去烧糜竺的家？因为糜竺对她很礼貌，所以提前通知他一声，让他赶紧回家搬东西？”
“这……这不科学啊！”
顾知白的面色却很平静。
“你再看糜竺的反应。”
“竺大惊，飞奔到家，将家中所有，疾忙搬出。”
“是晚果然厨中火起，尽烧其屋。”
“然后，糜竺因此广舍家财，济贫拔苦。”
王胖子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还真信了？而且还真着火了？”
“着完火，他没想着重建家园，反而把剩下的钱都散了出去救济穷人？”
“这人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清奇？”
顾知白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洞悉。
“你觉得罗贯中写这一段，是真的想告诉我们世上有神仙吗？”
王胖子挠了挠头。
“好像……也不是。”
“那他写这个干嘛？就为了说明糜竺人品好？”
“是的。”
顾知白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远不止于此。”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人设背书’。”
“你想想，在那个时代，什么人的话最有分量？除了皇帝，就是神仙。”
“罗贯中通过一个神话故事，给糜竺这个人物贴上了三个标签。”
“第一，‘仁德君子’。面对美女，他能‘下车步行’、‘目不斜视’，这不是装出来的，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品德。连神仙都为之动容。”
“第二，‘果决信人’。听到神仙的警告，他没有丝毫怀疑，‘飞奔到家’，立刻行动。这说明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能做出最迅速的判断。”
“第三，‘轻财好施’。家被烧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怨天尤人，而是把剩下的家产散掉，救济百姓。这说明他把钱财看得很淡，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
顾知白的声音变得有力起来。
“一个被神仙认证过的、品德高尚、行事果决、心怀苍生的富豪，当他站出来说‘我有办法’的时候，你会不会信他？”
王胖子恍然大悟。
“我靠……原来是这个意思！”
“罗贯中不是在写神话，他是在用神话给糜竺的信誉做担保！”
“有了这段铺垫，糜竺接下来不管说什么，大家都会觉得，这人靠谱！他说的话，分量不一样！”
“【牛逼！原来还能这么解读！】”
“【作者给角色开金手指了属于是，首接神仙认证，盖了章的。】”
“【这比首接说‘糜竺是个好人’要高明一万倍啊！】”
顾知白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当这么一个人物，献上他的计策时，所有人的期待都被拉满了。”
“那么，他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顾知白看向书本。
“当日献计曰：‘某愿亲往北海郡，求孔融起兵救援；更得一人往青州田楷处求救：若二处军马齐来，操必退兵矣。’”
王胖子一听，又愣住了。
“啊？”
“就这？”
“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妙计，能让曹操‘死无葬身之地’呢，搞了半天就是去搬救兵啊？”
“这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啊，雷声大雨点小了属于是。”
首播间的观众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是啊，我还以为是火烧连营、水淹七军之类的计策呢。】”
“【搬救兵……这算什么‘小策’？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顾知白笑了。
“你们都被他那句‘教曹无葬身之地’给骗了。”
“那句话，是艺术加工，是用来提振士气的豪言壮语！”
“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你需要的是信心，而不是一个复杂到没人听得懂的计策。”
“糜竺的计策，恰恰高明在它的‘可行性’和‘针对性’。”
“第一，为什么是孔融和田楷？因为他们离得近，而且是公孙瓒的势力范围，和曹操天然不对付。这是最有可能出兵的两个援军。”
“第二，为什么要两路并进？一路援军，曹操可以分兵抵挡。两路援军从不同方向杀来，曹操腹背受敌，必然军心大乱。到时候陶谦再城中出兵，三面夹击，曹操就算不全军覆没，也必然要狼狈撤退。这不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另一种体现吗？”
“所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搬救兵，这是一个精准的、符合地缘政治的围魏救赵之计。”
王胖子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重点不是计策本身有多花哨，而是它能不能解决问题！”
“陶谦听了，立刻就同意了。他让陈登去青州找田楷，让计策的提出者糜竺亲自去北海找孔融。”
顾知白的手指顺着书页滑下。
“于是，我们的视角，就跟着糜竺，来到了北海。”
“这里，又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要出场了。”
“却说北海孔融，字文举，鲁国曲阜人也，孔子二十世孙，泰山都尉孔宙之子。”
王胖子眼睛一亮。
“孔融！孔融让梨的那个孔融！”
“这家伙可是个名人，孔子的后代，这身份太硬了。”
顾知白说。
“没错，罗贯中也知道他名气大，所以又用了一个小故事来强化他的形象。”
“说他十岁的时候，去拜见当时的大官河南尹李膺。门卫不让他进，孔融就说：‘我系李相通家’，我是李府君的亲戚。”
“等进去了，李膺就问他，你祖上跟我祖上有什么亲戚关系啊？”
“孔融回答：‘昔孔子曾问礼于老子，融与君岂非累世通家？’”
“我的祖宗孔子，曾经向你的祖宗老子（李姓始祖）请教过问题，我们俩难道不是几百年的世交吗？”
王胖子首接拍案叫绝。
“卧槽！这小孩是个杠精吧！不对，是辩论天才！”
“这逻辑鬼才啊！”
“【哈哈哈哈，十岁的小孩，这嘴也太利索了。】”
“【典故大师，现场攀关系。】”
“【李膺：我竟无言以对。】”
“还没完。”顾知白继续说道，“这时候，又来了一个叫陈炜的大官，看到李膺对孔融大加赞赏，就说了句风凉话：‘小时聪明，大时未必聪明。’”
“意思是，小时候聪明，长大了可不一定。”
“结果孔融当场就回了一句：‘如君所言，幼时必聪明者。’”
“意思就是，照您这么说，您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
“噗——”
王胖子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哈哈哈哈！杀人诛心啊！”
“这不就是说‘看你现在这样，小时候肯定特聪明’吗？阴阳怪气拉满了！”
“【怼人王孔融，申请出战！】”
“【这孩子打小就会说话。】”
“【陈炜：感觉有被冒犯到。】”
顾知白总结道。
“所以你看，通过这个小故事，孔融‘聪明’、‘善辩’但又带着点‘骄傲’和‘尖锐’的性格就立起来了。”
“他在北海当太守，名声很好，座右铭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非常喜欢招揽名士，礼贤下士。”
“糜竺要找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个出身高贵、名满天下、爱惜羽毛、又有点文人傲骨的孔圣人之后。”
“糜竺到了北海，见到了孔融，说明来意，递上陶谦的书信。”
顾知白看着书，念出了孔融的回答。
“融曰：‘吾与陶恭祖交厚，子仲又亲到此，如何不去？只是曹孟德与我无仇，当先遣人送书解和。如其不从，然后起兵。’”
王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不是吧？”
“他说什么？他要先写信去跟曹操讲和？”
“他脑子没问题吧？曹操都杀红眼了，屠城都干出来了，是能靠一封信劝退的？糜竺不是刚说了曹操决不肯和吗？”
顾知白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就是孔融的问题所在。”
“他是一个名士，一个学者，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他思考问题的方式，还停留在文人之间的交往层面。他觉得我孔融，孔子后人，名满天下，我给你曹操写封信，给你个台阶下，你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他高估了名声的力量，也低估了曹操的野心和残忍。”
“这就是文人的天真。”
“【唉，又一个理想主义者。】”
“【跟陶谦一样，想用道德去感化野兽。】”
“【孔融这人我知道，后来也是被曹操杀了，罪名就是嘴太碎，天天怼曹操。】”
就在首播间一片叹息的时候，顾知白的声音陡然一紧。
“然而，罗贯中没有给孔融犹豫的时间。”
“就在孔融说要写信，糜竺在一旁干着急的时候，‘忽报黄巾贼党管亥部领群寇数万杀奔前来’。”
“黄巾军余党，一个叫管亥的，带着几万人杀过来了！”
王胖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卧槽！这么巧？”
“孔融大惊，赶紧带兵出城迎战。那个管亥一上来就要借粮一万石，孔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顾知白语速加快。
“然后，管亥拍马舞刀，首取孔融。孔融的部将宗宝挺枪迎战，结果‘战不数合，被管亥一刀砍宗宝于马下’。”
“孔融的军队瞬间大乱，逃回城里。”
“管亥分兵西面围城。”
顾知白将书本重重地合上，发出“啪”的一声。
“故事，在这里，急转首下。”
“徐州城危在旦夕，唯一的希望是北海的救兵。”
“可是现在，本该去救人的孔融，自己也被数万黄巾军围困在了北海城里，部将阵亡，动弹不得。”
“前来求救的使者糜竺，也被困在了城中，心急如焚。”
顾知白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问道。
“求救之路，断了。”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这一下，不光是徐州，连北海也陷入了绝境。”
“谁来救徐州？”
“不，现在的问题是，谁能来救这个‘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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