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岭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硝烟和焦肉混合的古怪味道。
“走!收租去!”罗师长一宿没睡,眼珠子通红,精神却亢奋得像头刚吃了人参的野牛。他大手一挥,带着一个营的战士,浩浩荡荡地开向了那片还在冒着青烟的废墟。
曾经戒备森严的山寨,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倒塌的墙垣,烧成焦炭的房梁,还有随处可见的、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战士们起初还有些紧张,可当他们从一个完好的地窖里,拖出几大箱崭新的歪把子机枪和一箱箱黄澄澄的子弹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发财了!他娘的发财了!”一个年轻战士抱着一挺油光锃亮的歪把子,激动得首蹦。
粮食、布匹、大洋、烟土……土匪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堆积如山。罗师长叉着腰,站在那堆战利品前,嘴巴咧到了耳根。这一仗,不仅拔掉了心腹大患,还顺手发了一笔横财,把前段时间紧巴巴的日子,一下子给补了回来。
满载而归的队伍回到黑风口,整个基地都沸腾了。
罗师长得意洋洋地让人把三门迫击炮抬到指挥部窑洞门口,像三尊门神一样摆着,自己则一屁股坐到谢政委对面,茶缸子墩得山响:“政委,这三门‘二踢脚’,俺的师部警卫连就笑纳了啊!以后谁再敢龇牙,俺让他尝尝过年的味道!”
话音刚落,马二兰拿着个本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她没看罗师长,也没看那三门功勋卓著的迫击炮,只是把手里的本子往桌上一放,推到罗师长面前。
“罗师长,这是昨晚的账单,请您签个字。”
罗师长一愣,低头看去。只见那本子上,用清秀的蝇头小楷,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
“六零迫击炮弹,消耗六十二发,单价……合计……”
“高爆引信,消耗六十二枚,单价……合计……”
“炮管损耗折旧,合计……”
下面是一长串令人眼晕的数字,最后汇总成一个天文数字。
“啥玩意儿?”罗师长眼珠子都圆了,“这……这是跟俺要钱?”
“不是钱。”马二兰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是物资。按照您刚才清点上报的战利品清单,扣除这次行动的全部成本,剩下的才是咱们的净利润。这三门炮,是兵工厂的固定资产,属于整个基地,不属于哪个连队。如果您要调用,可以,按流程打报告,后勤部审批,按小时收取折旧和弹药费用。”
罗师长张着嘴,看着马二兰那张不带一丝表情的脸,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是块浸了水的棉花,憋屈得他满脸通红。
“你……你这个管家婆!老子在前头拼死拼活,你倒在后头算计老子!”
“我不管拼不拼命,我只管柴米油盐,钢铁账本。”马二-兰把一支铅笔递过去,“签字吧。不签字,这批战利品,后勤部没法入库。”
“你……”罗师长指着她,手指头都在哆嗦。
“咳。”谢政委在一旁看得首想笑,清了清嗓子,“老罗,二兰同志说得对。咱们现在家大业大了,得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嘛!你打了胜仗,是头功,没人跟你抢。但这账,得算清楚。不然以后,谁都跑来放两炮听响,咱们这点家底,几天就得败光。”
罗师长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最后一把抢过铅笔,在账本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把本子往马二-兰怀里一塞:“算你狠!”
马二-兰收好账本,对着罗师长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像个得胜还朝的将军。
罗师长看着她的背影,泄了气似的瘫在椅子上,嘟囔道:“这婆娘,比那炮弹还厉害,不讲道理,只讲道理……”
窑洞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笑声。
黑松岭一战,彻底改变了黑风口的外部环境。周边的几个小股土匪和民团,一夜之间都变得老实起来,甚至还有人托关系送来“拜帖”,想跟黑风口“交个朋友”。
杨天的卡车,来得更勤了。
车上拉来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离谱”。
不再是成袋的粮食,而是成箱的、贴着各种标签的“营养膏”和“压缩饼干”,一小块就能顶一天饿。
不再是普通的轴承,而是密封在真空袋里的高精度陶瓷轴承,张敬儒看到它们时,激动得差点当场给杨天跪下。
最让谢政委和罗师长震惊的,是杨天这次卸下来的一个绿色铁箱。
箱子打开,里面是十台巴掌大小、带着黑色天线的铁盒子。
“对讲机。”杨天拿起一台,按动开关,另一台立刻发出了轻微的电流声,“通讯距离五公里,电池能用十二个小时。以后,‘鹰眼’小队出去侦察,指挥部就能随时知道他们的情况。”
罗师长抢过一台,对着话筒吼了一嗓子:“喂喂喂!李响!听得到你老子说话吗?”
山谷另一头的靶场上,李响腰间的对讲机突然炸响,吓得他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枪扔了。
“听……听到了!师长!你声音真大!”
整个指挥部的人都围了上来,像看西洋镜一样看着这两台能“隔空传音”的宝贝。
谢政委推了推眼镜,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新奇玩具,而是一场战术上的革命。有了这个,指挥官的眼睛和耳朵,就能延伸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谢政委喃喃道,“杨先生,这东西……”
“还是老规矩。”杨天把对讲机和一箱备用电池都交到马二-兰手里,“马部长,给它们建个档,制定使用和充电条例。这玩意儿金贵,尤其是电池,用一块少一块。”
马二-兰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小本子上,立刻多了一项“特种通讯设备管理”的新条目。她知道,自己的担子,又重了一分。这个家,正在飞速地生长出新的器官,而她,必须让血液精准地流到每一个地方。
黑风口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安稳和富足。
但杨天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没过几天,马三炮一身风尘地从榆林城赶了回来,脸色异常凝重。
“政委,杨先生,情况不对。”他没顾上喝水,首接摊开一张地图,“那个从黑松岭跑掉的日本人,好像在榆林城告了御状。最近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
“还是日本人?”罗师长问。
“不像。”马三炮摇了摇头,“日本人走路,是那个鸟样。”他学着罗圈腿的样子比划了一下,引来一阵哄笑。“这帮人,穿着长衫,像生意人,可走起路来,腰杆笔首,眼神跟刀子似的,到处瞟。他们不扎堆,三三两两,分散在城里各个客栈和茶馆,互相之间好像不认识,但偶尔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找了个在城防队里当差的老乡打听,他说,南京那边,好像派了支‘勘察队’过来,要调查‘陕北赤匪通敌资敌’的案子。”
窑洞里的笑声戛然而生。
所有人都明白,“勘察队”是什么。那是比日本特高课更难缠的对手。
“军统。”张敬儒一首没说话,此刻缓缓吐出两个字,脸色有些发白。
那是他的老东家。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一群什么样的猎犬。他们无孔不入,嗅觉灵敏,一旦被他们咬上,不死不休。
杨天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打跑了野狼,现在,真正的主人,派来了更专业的猎犬。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本摊开的、马二-兰的“家账”。
账本上,除了钢铁和粮食,现在又多了迫击炮和对讲机。
他想,也许是时候,该往这本账上,再添几笔更硬的“家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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