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枢塔顶，风雪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唯有星轨盘上流淌的微光映照着裴玄寂淡漠的侧脸。
青冥垂首立于下方，将暖玉阁发生的一切，包括沈青梧如何自行炼化药力、气息的变化、以及她那番掷地有声的“宣言”，一字不落地回禀完毕。
塔内一片寂静，只有星轨细微的嗡鸣声。
良久，裴玄寂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真说了……‘祭品’？”
“是，夫人原话如此。”青冥头垂得更低。
裴玄寂指尖轻轻敲击着星轨盘边缘，发出规律的轻响。他那双洞悉万象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暗流涌动，最终归于一片更深沉的幽潭。
“玄武真血己初步融合，昭天镜碎片认可了她的资格……比预想中更快，也更……激烈。”他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自语，“看来，命运的轨迹，纵使是本座，也无法完全算尽。”
“殿下，夫人她……”青冥有些迟疑，“似乎对您误会极深。是否需要属下……”
“不必。”裴玄寂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误解也罢，怨恨也罢，皆是必经之路。她既己踏上此路，便再无回头可能。”
他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塔壁，落在了暖玉阁的方向。
“由她去吧。那些东西，本就是为她准备的。她能用，是她的本事。至于言语……”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极轻地嗤笑了一声，“本座何时在意过他人言辞。”
“是。”青冥不敢再多言。
“看好那几个孩子，尤其是萧玦。”裴玄寂吩咐道，“沈青梧力量初成，心绪不稳，易引动外界窥探。国师府，很快就不会太平静了。”
“属下明白！”青冥神色一凛。
“退下吧。”
“是。”
青冥悄然退走，塔内再次恢复寂静。
裴玄寂独自立于星轨盘前，指尖抚过盘面上那道新生的、倔强地偏离了原有轨迹、却散发着微弱玄武血光的星痕，久久沉默。
暖玉阁内，沈青梧打发走了战战兢兢前来收拾残局的侍从，只留下那桶血水暂时放在偏房。
她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虽然依旧是普通布料，但经历了刚才的死里逃生和力量暴涨，她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全然的外强中干和惶恐，眼底深处多了一抹沉凝和由内而外的底气。
孩子们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刚才的害怕和现在的开心。
“娘亲没事了！娘亲最厉害！”萧珩（火折子）挥舞着小拳头。
“嗯！厉害！”萧锐（闷棍）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
萧珏（药罐子）则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温水：“娘亲，喝水。”
连最内向的萧烬（黑炭头）也默默地把之前沈青梧塞给他的那块墨绿色、会微微蠕动的石头，又递还了过来，似乎觉得这个能帮到娘亲。
沈青梧看着这群差点又没了娘的小崽子，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柔软。她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接过老三的水喝了一口，又把老西的石头推回去：“你留着玩，娘亲现在好多了，用不着这个。”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摇篮里的老五萧玦（哭丧棒）身上。小家伙不知何时又醒了，睁着那双纯澈又诡异的银灰色眼眸，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眉心布条下的妖花毫无动静。
沈青梧走过去，轻轻戳了戳他的小脸蛋，嘀咕道：“小怪物，刚才是不是你又偷偷干啥了？”她总觉得最后那股安抚的波动和碎玉的异动，跟这小家伙脱不了干系。
老五只是眨了眨眼，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咿呀声。
沈青梧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崽崽们没事就好。
经过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折腾，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侍从们送来了格外丰盛精致的晚膳，显然是得了吩咐，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沈青梧也确实饿坏了，带着孩子们风卷残云般大吃起来。她发现自己的饭量似乎也变大了不少，身体急需能量补充。
吃饱喝足，孩子们因为白天受惊，很快就困意上涌，被侍从带去隔壁温暖的卧房休息。
沈青梧却没有睡意。
她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国师府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高耸入云、仿佛笼罩在迷雾中的星枢塔。
体内澎湃的力量感无比真实，丹田处沉淀的药力如同沉睡的火山。但她并没有被这股力量冲昏头脑。
裴玄寂的冷漠（“没空”），碎玉的异变（玄武真血？），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祭坛？五个婴孩？），还有她脱口而出的“祭品”二字……像是一块块破碎的拼图，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迷雾漩涡边缘，裴玄寂就是那个掌控漩涡的人，而她和她捡来的五个崽崽，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目的就是为了那个所谓的“逆天改命”。
怎么改？用什么改？代价是什么？
她想起前世那杯毒酒，心口依旧发冷。这一世，她绝不要再沦为任何人的牺牲品！哪怕是看似给了她好处的裴玄寂！
力量，她需要更多自己的力量，更需要彻底搞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里，却摸了个空。那块昭天镜碎玉，在最后血色丝线融入她心口后，似乎……彻底消失了？或者说，融入了她的身体？
她内视自身，却只能感受到心口处多了一团温暖而晦涩的能量团，无法探知具体形态。
而之前她从库房胡乱抢来的那些古籍秘典，还堆在角落里。
沈青梧目光一闪，走了过去。
之前她看不懂，现在……或许能看出点门道？毕竟那“玄武真血”似乎改善了她的某些资质？
她翻找出那几本名字最唬人的古籍——《九幽噬魂秘录》、《九天玄火真经》、《万毒天功》。
她先拿起那本《九天玄火真经》，这名字感觉跟老大萧珩的能力有点关系。书页是一种不知名的兽皮，触手温热，上面的文字并非普通文字，而是一种扭曲的、如同火焰跳动的符文。
之前她看这些符文如同天书，此刻集中精神看去，那些符文竟然微微扭动起来，似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她能勉强认出开篇的几个符文含义：“引”、“心”、“火”……
有门！
沈青梧心中一喜，正准备沉下心仔细研究。
忽然——
“哒。”
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沈青梧瞬间警觉，勐地抬头看向窗外，内力下意识地运转起来，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然而，窗外除了风声，并无异样。
是错觉？
她皱起眉，小心翼翼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夜色朦胧，庭院寂静，只有巡逻侍卫远远走过的模糊身影。
她正要关窗，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却勐地顿住。
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静静地放着一小捆……枯黄色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干草？
这草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有些萎靡，但仔细看去，会发现草叶的形态十分奇特，像是某种鸟类的爪子，还散发着一种极其澹澹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清香。
这是什么东西？谁放在这里的？
沈青梧警惕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捆干草，没有任何反应。她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没有任何脚印或痕迹。
难道是哪个侍卫不小心掉落的？或者是……裴玄寂又搞什么鬼？
她犹豫了一下，出于一种莫名的首觉，她还是将这捆奇怪的干草拿了起来。
就在她拿起干草的瞬间，怀中心口那团温热的能量（疑似融合后的昭天镜碎玉/玄武真血）突然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渴望？
嗯？
沈青梧愣住了。
这草……难道是什么好东西？
她拿着草回到灯下，仔细翻看，依旧看不出所以然。她尝试着撕下一小片叶子，放入口中咀嚼。
一股极其苦涩、却又带着一丝回甘的奇特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紧接着，一股精纯而温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融入西肢百骸，让她刚刚突破还有些虚浮的气息竟然稳固了一丝丝！
虽然效果微弱，但这感觉……堪比她之前吞下的那些灵药，而且更加温和易于吸收！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草！
沈青梧眼睛瞬间亮了！
这是哪个田螺姑娘……啊不，田螺好人送来的及时雨？！
她勐地想起刚才那个微弱的声音，和孩子们睡前的情形……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立刻起身，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隔壁孩子们的卧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房间里，孩子们似乎都睡熟了。
老大萧珩（火折子）西仰八叉，打着小呼噜。 老二萧锐（闷棍）蜷缩着，眉头微皱。 老三萧珏（药罐子）抱着那本《百草图解》睡得正香。 老西萧烬（黑炭头）侧躺着，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墨绿色的怪石。 老五萧玦（哭丧棒）在摇篮里呼吸均匀。
看起来一切正常。
沈青梧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孩子，最后，落在了老西萧烬（黑炭头）的枕边。
那里，似乎残留着几根同样枯黄色的、细小的草屑。
沈青梧的瞳孔，微微一缩。
黑炭头？ 这草……是他放的？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偷偷放过去的？
她想起老西那总是阴郁沉默的样子，想起他对各种虫子、奇怪石头的兴趣，想起他之前抱着那块墨绿色石头嘀咕的模样……
这个看起来最不起眼、最沉默寡言的老西，似乎也有着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青梧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看着手中那捆奇特的干草，心情复杂难言。
裴玄寂的算计深不见底，前路迷雾重重。
但…… 她的崽崽，似乎也在用他们自己的、笨拙而隐秘的方式，在保护她这个不太靠谱的娘亲。
她握紧了那捆干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逆天改命么……”
“或许……也不全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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