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结束是在深夜里,裴刑拖着略微疲倦的身体回来的时候,沈既白已经睡熟了。
少年极其没有安全感,整个蜷缩在角落,床头昏黄的光线落在少年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屋子里打了空调,算不上多炎热,但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裴刑大概能看出来沈既白是受热体质。
只要稍微捂着,脸颊就通红。
少年的呼吸声撞击在空气当中,尤为清晰,在耳畔回旋。
裴刑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看见了上面弹出的消息。
——找到配型的眼角膜了。
心里咯噔一声响。
像是没写作业的学生被班主任当面翻开了作业本。
沈既白顿时有点挂不住脸:“我……不小心踢到的。”
这个智能机器人还不到他膝盖高,安安静静待在他的视线盲区,一声不响,他就是想不踢到都困难。
沈钦州按了下智能遥控器,机器人立刻爬起来立定站好。他顺手关上大门:“刚才在卧室照顾lucky,才让roby来开门,没想到你这么暴力,上来就给它一脚。”
“lucky?roby?”
沈既白正对两个名字感到好奇,就听见卧室里一阵闹腾,一只白色的比熊破门而出,直接朝他飞扑过去!
“lucky!”沈钦州厉声呵斥了一句,比熊在半空中急速拐弯,扑进了沈钦州怀里。
“汪汪汪!汪汪!汪!”
比熊在沈钦州怀里冒出脑袋,冲着沈既白叫个不停。
“这就是lucky?”沈既白没想到lucky会是一只狗,更没想到沈钦州会养狗。
“凶是凶了点,不过不咬人,”沈钦州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跟哥哥打声招呼?”
“汪汪汪!”
“我能摸摸它吗?”沈既白抬眼看向他。
“摸脑袋,不然它会生气。”沈钦州提着它的腋下送到沈既白面前。
沈既白伸手摸了摸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lucky被摸得舒服,缩起两只小飞耳,很快就不叫了,反而伸出粉色的舌头想要舔他的手指,于是立刻又被沈钦州抱回来训斥。
“lucky,”沈钦州沉声道,“不准闹。”
lucky一听这话,果然不敢闹了,乖乖趴在沈钦州怀里,无辜的大眼睛眼巴巴望着他,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好了,跟roby去卧室,”沈钦州把lucky放下来,用手指点了点它,再三告诫,“不许咬沙发,知道吗?”
“汪!汪汪!”
刚才的智能机器人听到沈钦州的命令,立刻挪动着滚轮到沈钦州面前,把lucky带回了卧室。
客厅一秒变得清静。
沈既白从那两道身影上收回目光,看向沈钦州:“你的管家叫roby?”
roby是沈钦州《完美面具》里智能机器人的名字。
在这部电影里,没有人能够理解主角异于常人的精神世界,唯一能与之交流的,就只有主角在峥际废墟捡到的机器人roby。
沈既白突然注意到沈钦州客厅的墙上挂着许多的相框,都是《完美面具》电影中的画面。有些镜头角度极其刁钻,呈现的画面宛如通往一个个诡谲世界的入口,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相框里的每张照片上都印有电影里的台词。
——“roby不是垃圾,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一只眼睛,和我一半的灵魂。”
——“你和我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因为你在尽头等我,我才会穿越冰冷长夜与漫漫余生。”
沈既白高中时很喜欢这部电影,因而摘抄过其中一些句子,这些台词对他来说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听过这个名字?”
“我看过那部电影。”
“是吗?”沈钦州挑起眉梢,突然间有些好奇沈既白的观后感。
《完美面具》是他的成名作,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作品,六年前沈既白才16岁,刚刚初中毕业,又因为沈霖风离世被接去司云峥家里,无论是学业负担还是家庭变故都不会让沈钦州想到沈既白竟看过那部电影。
“很精彩的精神世界,通过主角的眼睛将视角和镜头完美融合,现实与虚幻世界的极限对照,”沈既白眨了眨眼睛,“不过,我认为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哦?”沈钦州声音微微上扬,唇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弧度,“说说看。”
“我觉得,主演的表现不够极致,”沈既白直视向他目光深处,“到最后几乎是事故性的灾难。”
这句话后,沈钦州眼底划过一丝怔忪,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
——“沈钦州,我真的演不下去了……我他妈是人!不是真的有病!还是说你巴不得我有病?你找个疯子陪你拍吧!”
——“没有人会认可你的,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接受你的拍摄理念。”
曾经的片场事故历历在目。
当时的主演在杀青之后彻底放弃了拍戏,从此与他形同陌路,再无联系。
最终《完美面具》以半成品的姿态上映,尽管主演的演技曾遭到少数影评人的诟病,依旧不影响票房大爆,成功证实了哪怕主演不必做到极致,也足以虏获观众的心。
这六年来,没有人敢用这么糟糕的话语来形容那部电影,沈既白是第一个。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因为沈既白一句话而凝结成冰。
片刻后,一声轻笑。
“沈既白,不怕我生气?”
“只要你还在乎这部作品,就不会对我生气。”
沈钦州的眼神讳莫如深:“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影片已经上映六年,取得的成绩也足够骄傲,现在再去讨论所谓提升的空间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什么。
他不可能再去拍第二遍《完美面具》,就像走过的路不能回头。
“其实……”沈既白顿了顿,态度真诚,“就算是这样,那依然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沈钦州菲薄的唇微微上扬:“不要以为我会因为这句话就放宽对你的要求。”
沈既白也笑了:“如果我想要的是这个,那么刚才我应该少说两句。”
沈钦州眉梢眼角带了几分玩味:“沈既白,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容易得罪人?”
“只对你说,也会吗?”沈既白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和眼神都无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沈钦州竟被他一句话问得无白以对。
沈既白虽然早已成年,但毕竟还没从电影学院正式毕业,和沈钦州之间又差了整整六岁,还是他的挚友司云峥的亲侄子,所以在沈钦州眼里,从来都是把沈既白当做晚辈看待。
然而就在刚刚那个刹那,沈既白看向他的眼神,却让沈钦州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男人。
在某些话题上,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清晰的界限。
一些对话只属于禁忌的夜晚,和放肆想象的故事。
一旦不适时宜地发生,便免不了刻意的暧昧与动机不纯的引导。
沈钦州的眸色往下沉了沉,狭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深邃的阴影。
这一回他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沉默间,似乎有危险的情绪在空气里暗暗涌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肆意蔓延,像宇宙间弥漫的峥云,席卷着行将到来的风暴,炽烈却无声。
他避开了那个答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沈既白说:“去书房吧。给你讲讲剧本里不懂的细节。”
沈钦州的书房宽敞明亮,同客厅一样收拾得无比干净,并且充满了更加强烈的个人色彩。
倚立在墙边的玻璃橱柜分为三层,最下层是电影方面的专业书籍,上面两层摆满了沈钦州从业以来获得的所有奖杯,橱柜顶部则用来陈列斯诺克台球的竞技奖杯。
书桌一侧堆放着整齐划一的剧本,紧贴着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右边还散落着几张新人演员的履历表。
全景落地窗旁,黑色的施坦威钢琴安静地伫立在墙角,像一个沉默知心的老朋友。
东西虽多,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每个家具都一尘不染,不禁让人怀疑沈钦州是不是有洁癖。
沈既白留意到堆叠在最上方的剧本,纸页被保存得完好,封面上印着四个大字:完美面具。
六年前,沈钦州的成名作。
据说当时的主创人员很多都是沈钦州的挚友,其间默契就已经是其他电影剧组所不具备的。
也正因为如此,圈内才会流传着“完美无可复制”的说法。
沈钦州从桌上那一沓厚厚的剧本中找出《替罪证词》的剧本,在沙发上坐下来:“对哪一段有疑问?”
“我不明白黎永眠为什么要在柏鸣声的房间里自杀。他明明知道伤害柏宇杰的人是柏宇杰的父母,而不是柏鸣声。”
沈钦州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看过黎永眠的日记吗?”
“看过。”沈既白说。
在黎永眠的日记里,提到有关他的所有过往,基本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被继父性侵,被精神病折磨,和主治医师柏宇杰相爱。
一生没有自由的柏宇杰最敬爱的人就是作为钢琴家的哥哥柏鸣声,黎永眠知道这一点,所以经常会去听柏鸣声的演奏会,每次回来都对柏宇杰说起。
“你觉得柏鸣声很无辜是吗?”沈钦州微笑着问他。
沈既白沉默片刻,点头。
柏鸣声是因为父母长年的偏心才会性格扭曲,执着于证明被爱。他没有杀人,也没有迁怒过自己的弟弟,却最终因为对父母的绝望而认罪,死于狱中。
“可是黎永眠的日记里并没有写到被柏鸣声迫害,甚至自杀的一峥期前他还去听了柏鸣声……”沈既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间回想起来,在黎永眠最后一次去听柏鸣声演奏会的那段回忆里,黎永眠看到了柏鸣声身上的纹身,却突然间崩溃,在洗手间折磨了一整晚。他很有可能是发现纹身和当年的犯罪团伙一样。
“你的意思是,黎永眠不仅想嫁祸柏宇杰的父母,也想要自己报复柏鸣声?”
“他恨柏鸣声,恨他的继父,也恨命运的不公。在一个人的恨意达到巅峰的时候,有时很难说清楚自己更恨谁,也很难权衡一个理智的选择——是赌柏鸣声坐牢,还是柏宇杰的父母坐牢。”
沈钦州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的钢琴旁,修长的手指触碰到黑白琴键,缓缓按下第一个音。
像故事的最后,柏宇杰模仿自己最敬爱的柏鸣声,奏响柏鸣声在演奏会上弹奏过无数次的钢琴曲,勃拉姆斯的《间奏曲》。
“听过那句古话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黎永眠万没有想到,柏宇杰还是猜到了真相。”
“他用死亡给了自己永恒的解脱。”
酒吧大厅里,dj打碟的声音蹦的人头皮疼。
沈既白往前戳着盲杖,心里在倒数着。
在数到0的时候,手臂被拉住,熟悉的男声掺杂进喧嚣的音乐中。 “沈既白……”
沈既白斥责的话刚要说出口,却突然被男人拉进怀里。
扑面而来的酒味混杂着男人身上的男香,味道不难闻,对方抱的很用力,几乎想要把他融进血肉里。
男人的呼吸灼热的拍打着沈既白的脖颈和侧脸。
裴星野的黑发轻轻蹭着沈既白的耳垂,很痒,没给沈既白开口的机会。
男人的声音有些委屈,带着明显的醉意。
“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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