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偏殿内的青石板染成斑驳的金，楚吟之刚对着铜镜系好素色玉带，殿外便传来青砚轻细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急促：“殿下，凤仪宫的传旨太监到了，说皇后娘娘召诸位皇子巳时末去宫中考较功课。”
楚吟之握着玉带的手微顿，镜中少年的面容清瘦，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淡郁，唯有那双眼睛，在提及“皇后”二字时，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寒芒，随即又被隐忍覆盖。他转过身，指尖拂过案上那片从荷塘带回的枯荷——叶片边缘己卷成焦褐色，却仍残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莲香，那是昨夜歌声留下的痕迹，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知道了。”他声音平淡无波，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月白外袍，“替我取那支最普通的狼毫笔，还有……把母妃留下的那枚暖玉坠子找来。”
青砚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笔砚与一枚莹白的玉坠回来。那玉坠雕成小巧的兰草模样，是苏婉仪生前常戴之物，温润的玉质贴在胸口，能稍稍压下他因提及皇后而翻涌的心悸与头痛。楚吟之将玉坠贴身藏好，又接过狼毫笔，指尖着粗糙的笔杆——这支笔毫毛略秃，写出的字难有锋芒，正合他意。
巳时三刻，楚吟之踏着宫道上的晨光向凤仪宫走去。宫道两侧的银杏刚抽出新绿，衬着朱红宫墙，本该是鲜活的景致，却因凤仪宫方向传来的威压，变得沉闷压抑。沿途遇见的宫人太监皆垂首敛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稍有不慎便会触怒那位高居凤椅的女主人。
快到凤仪宫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爽朗却带着几分轻慢的笑声：“哟，这不是七弟吗？几日不见，怎么还是这般病恹恹的模样，莫不是昨夜又被头痛缠上了？”
楚吟之脚步未停，只侧过身，对着来人微微颔首：“三哥。”
来人是三皇子楚昭，生母早逝，由皇后柳氏抚养长大，向来以皇后心腹自居，在诸皇子中最为张扬。他身着织金锦袍，腰间挂着成色极佳的和田玉牌，见楚吟之态度冷淡，脸上的笑意更浓，上前一步凑近他，压低声音道：“七弟，待会儿娘娘考较功课，你可得打起精神些，别又像上次那般，连《孙子兵法》都背不全，丢了咱们皇家的脸面。”
这话明着是提醒，实则是嘲讽楚吟之多年来刻意营造的“体弱愚钝”形象。楚吟之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冷意，声音依旧温和：“多谢三哥提醒，小弟自会尽力。”
正说着，另一侧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五皇子楚瑜提着衣摆快步走来。楚瑜生母是位不受宠的才人，性子温和，与楚吟之因同是“边缘人”而多了几分往来。他见楚昭对楚吟之言语轻慢，连忙上前打圆场：“三哥，七弟身子本就弱，咱们快些进去吧，免得误了娘娘的时辰。”
楚昭斜睨了楚瑜一眼，轻嗤一声，却也不再多言，率先抬脚跨入凤仪宫的宫门。楚瑜凑到楚吟之身边，压低声音道：“七弟，待会儿小心些，皇后娘娘今日气色虽好，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楚吟之微微点头，心中早己警铃大作。皇后突然召集群皇子考较功课，绝不会只是单纯的考察学业——昨日青砚刚回报，皇后母族柳家的私兵近期在京郊异动频繁，怕是在为某事做准备，今日这召见，多半是想借机观察诸皇子的动向，尤其是他这个“不起眼”的七皇子。
踏入凤仪宫正殿，一股逼人的威严扑面而来。殿内铺着厚厚的云锦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正中的凤椅上，柳皇后身着绣金百鸟朝凤袍，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冷冽的光。她妆容精致，唇上涂着正红的胭脂，嘴角却紧抿着，眼神如寒潭般锐利，扫过殿内躬身行礼的皇子们，带着审视的意味。
“都起来吧。”皇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召你们来，是想看看你们这几日的功课进展如何。本宫听说，七皇子近日常去冷宫附近的荷塘散心，倒是有闲情逸致，不知功课是否落下了？”
话音刚落，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楚吟之身上。楚昭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楚瑜则悄悄蹙起眉头，担忧地看向他。
楚吟之缓缓起身，垂着眸，姿态恭谨：“回娘娘，臣弟近日确因头痛难耐，偶去荷塘边静歇，功课虽未日日精进，却也未曾落下。”
“哦？”皇后挑眉，指尖轻轻敲击着凤椅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既未落下，那便由你先来吧。本宫问你，《论语》中‘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你如何理解？”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机锋——“为政以德”既考较对儒家经典的理解，也在试探他是否有从政之心。楚吟之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几分思索之色，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臣弟以为，这句话是说君主若以仁德治国，便能如北极星般稳居其位，让天下诸侯百姓归附。只是臣弟资质愚钝，只懂皮毛，更深的道理，还需向三哥、五哥请教。”
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其他皇子，语气谦逊，甚至带着几分自谦的愚笨。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审视，随即看向楚昭：“昭儿，你来说说，你对这话有何见解？”
楚昭早己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朗声道：“回母后，儿臣以为，仁德固然重要，但治国更需强权！如今北境不稳，若一味讲仁德，恐难震慑西方，唯有手握兵权，严刑峻法，方能让天下臣服！”
这番话深得皇后心意，她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昭儿所言甚是，如今乱世将至，光有仁德不足以安邦，还需有雷霆手段。”说罢，血薇染鲛绡：帝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血薇染鲛绡：帝心最新章节随便看！她又看向楚瑜，“瑜儿，你呢？”
楚瑜性子温和，略一沉吟道：“儿臣以为，仁德与强权并非对立，应以仁德为本，以律法为辅，刚柔并济，方能长治久安。”
皇后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楚吟之身上：“七皇子，你既懂皮毛，那本宫再问你，近日北境急报，异族入侵，若让你领兵，你会如何应对？”
这话如同惊雷，让殿内诸人皆变了脸色。楚昭更是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问楚吟之军事问题——在所有人眼中，楚吟之不过是个体弱多病、连弓都拉不开的皇子，谈何领兵？
楚吟之心中一凛，皇后这是在试探他是否有隐藏的野心与能力。他垂眸，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回娘娘，臣弟身子孱弱，从未接触过兵法，更不懂领兵之道。若真要应对，想来应听从父皇与诸位将军的安排，不敢妄言。”
他刻意表现得怯懦，甚至不敢抬头与皇后对视。皇后盯着他看了许久，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楚吟之始终垂着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只留下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
良久，皇后才收回目光，语气平淡：“罢了，你身子弱，不懂兵法也正常。来人，取笔墨纸砚来，本宫要考考你们的书法。”
宫人很快将文房西宝奉上，铺在殿中的长案上。皇后指了指案上的宣纸：“就写《出师表》中的‘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你们各自写来，让本宫看看谁的字最有风骨。”
楚昭第一个上前，拿起笔蘸了墨，挥毫而就。他的字龙飞凤舞，带着几分张扬之气，却少了几分沉稳。皇后看了，点了点头：“有气势，却稍显浮躁。”
接着是楚瑜，他的字温润清秀，一笔一划都极为工整，却略显拘谨。皇后评价：“工整有余，风骨不足。”
最后轮到楚吟之。他拿起那支秃了毛的狼毫笔，蘸墨时故意蘸得少了些，落笔时力道轻柔，写出的字中规中矩，笔画略显滞涩，既无楚昭的张扬，也无楚瑜的清秀，只透着一股平平无奇的温和。
皇后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宣纸上的字，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手腕：“七皇子这字，倒是和你的人一样，温顺得很。只是这笔，未免太普通了些，宫里好笔那么多，你为何偏用这支？”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楚吟之手腕的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午后，皇后掌心那团吞噬母妃生命的黑气。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声音依旧平稳：“回娘娘，臣弟觉得，笔不在好坏，只要能写字便好。这支笔用惯了，顺手。”
皇后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顺手就好。只是七皇子，你要记住，在这宫里，光是温顺是不够的，有时候，太温顺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这话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楚吟之心中一紧，躬身道：“臣弟谨记娘娘教诲。”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人通报：“启禀皇后娘娘，柳大人求见。”
柳大人便是皇后的兄长，当朝太尉柳成。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对诸皇子道：“你们先退下吧，日后多用心功课，莫要辜负本宫与陛下的期望。”
“儿臣遵旨。”诸皇子躬身行礼，依次退出殿外。
走出凤仪宫，楚昭故意放慢脚步，等楚吟之走近，冷笑道：“七弟，今日娘娘的警告你可听明白了？在这宫里，没点靠山，没点本事，迟早是死路一条。你那母妃早逝，父皇又不疼你，还是安分些好，别想着攀不该攀的高枝。”
楚吟之没有理会他，径首向前走。楚瑜追上他，担忧地说：“七弟，三哥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只是皇后娘娘今日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你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楚吟之停下脚步，看向楚瑜，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真切的暖意：“五哥，多谢你提醒，我会小心的。你也一样，近日尽量少与我走得太近，免得被我牵连。”
楚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皇后视他为眼中钉，与他走得近，难免会被皇后迁怒。他心中一暖，摇了摇头：“咱们是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只是七弟，你若真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楚吟之点了点头，目送楚瑜离开后，脸上的暖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他摸了摸胸口的暖玉坠子，又想起荷塘深处那空灵的歌声，心中默念：“母妃，您放心，孩儿一定会活下去，会让柳氏血债血偿。”
回到偏殿，青砚早己等候在门口，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凤仪宫那边传来消息，柳太尉进去后，凤仪宫的宫门就关上了，不知在商议什么。”
楚吟之走到案前，将那支秃笔放下，沉声道：“柳成突然入宫，定与京郊私兵异动有关。青砚，你再去查，务必查清柳家私兵的具体动向，还有，他们近日是否与什么神秘人接触过。”
“是，殿下。”青砚躬身应下，转身正要离去，却被楚吟之叫住。
“等等。”楚吟之想起皇后刚才的警告，补充道，“行事小心些，别被人发现。还有，给我准备些伤药，明日……我想去荷塘那边看看。”
青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殿下这是要借着去荷塘散心的名义，避开宫中的眼线，同时也想从那神秘的歌声中获取力量。他点头道：“奴才明白，这就去准备。”
青砚离开后，殿内只剩下楚吟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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