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来得缠绵又细碎。清晨的荷塘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之中，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顺着叶缘缓缓滴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浅浅的涟漪。孔非离独自坐在荷塘边的青石上，蓝发被一层薄薄的水汽濡湿，贴在颈间，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她手中握着一盏小巧的莲花灯，正是那日楚吟之在苏州街头为她买的，灯面上的莲花纹在烟雨中显得愈发柔和。
自那日月下一吻后，她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每当与楚吟之对视，她总能看到他眼中真挚的情意，那情意炽热得让她心慌；可一想到人妖殊途，想到他不过百年的寿命，想到自己终将独自面对他的衰老与死亡，千年孤寂的寒意便会席卷而来，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
“又在发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淡淡的暖意。孔非离猛地回头，只见楚吟之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身上沾着些许雨丝，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笑容温和地看着她。
“刚从城西的老字号买的桂花糕，想着你或许爱吃。”楚吟之走近，将食盒递到她面前，油纸伞微微倾斜，将她头顶的烟雨尽数挡去，“今日要去核查‘祭品’的押送路线，可能会晚些回来，你在驿馆安心等我，不必担心。”
孔非离接过食盒，指尖触碰到盒子的温热，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她低头看着食盒上精致的锦缎纹路，轻声道：“你……多加小心。”
“放心。”楚吟之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自然而亲昵，“我会尽快回来，带你去吃杭州最有名的西湖醋鱼。”
说完，他转身踏入烟雨之中，背影挺拔而坚定，渐渐消失在荷塘深处的小径尽头。孔非离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手中的食盒仿佛有千斤重——这便是楚吟之，他总能用最细微的举动，最温暖的话语，轻易叩击她冰封己久的心门，可也正是这份温暖，让她愈发惶恐。
她缓缓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糕点被整齐地码放在白瓷盘中，上面还点缀着几颗晶莹的蜜饯。孔非离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软糯的口感与清甜的桂香在舌尖蔓延，一如那日他为她拭去嘴角糖渍时的温柔。可这甜味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千百年的岁月里，她并非没有遇到过对她示好的人类，可那些情感，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过客。
记忆如同被打翻的墨砚，在脑海中晕染开来。
千年前，她曾在江南的画舫上遇到过一位白衣诗人。他见她蓝发绝世，便以为她是误入人间的仙子，为她写下无数缠绵的诗句，说要与她“执手相看两不厌，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的她，初涉人间，对情爱之事懵懂好奇，便陪他游历了半载江南。可当诗人看到她在水中显露的鱼尾，看到她无需饮食便能存活，眼中的爱慕便变成了恐惧与敬畏，最终留下一句“人妖殊途，不敢高攀”，匆匆离去，只留下满纸作废的诗句，和她独自一人在画舫上，看了一场无人共赏的落日。
百年前，她曾在战乱中救过一位落魄的书生。书生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对她悉心照料，说要“以身相许，报答恩情”。她见他温文尔雅，便暂时放下戒备，与他在山中茅屋同住了数月。可当书生考取功名，被朝廷任命为地方官吏后，便开始畏惧她的妖族身份会影响自己的仕途，最终借着赴任的名义，悄然离去，只留下一封书信，说“君是仙姿，吾乃凡胎，终难相配，望君安好”。她看着那封信，在山中茅屋独自坐了三年，看着门前的桃树开花结果，又枯萎凋零，最终转身离去，将那段记忆尘封在岁月深处。
那些人，也曾对她许过诺言，也曾给予她短暂的温暖，可最终都因“人妖殊途”西个字，选择了放手。他们的情感，如同江南的烟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留下浅浅的痕迹，却让她愈发明白，人类的情爱，于她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可楚吟之不同。
他从一开始便知晓她的身份，知晓她是长生的妖族，却从未有过一丝恐惧与排斥。他见她显露鱼尾，眼中只有惊艳与心疼；他知她千年孤寂，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便陪她体验市井烟火，为她驱散孤独；他懂她心中的顾虑，却从未逼迫，只是默默守护，用行动证明他的心意。
他会在她修炼时，为她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会在她因回忆起过往而失神时，默默为她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他会在查案归来后，第一时间找到她，分享查到的线索，也分享途中遇到的趣事。他的存在，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一点点驱散她心中千年的阴霾，让她第一次有了“想要靠近”的念头。
可越是靠近，她便越是惶恐。
她想起千年前诗人离去时的决绝，想起百年前书生书信中的疏离，想起自己独自度过的无数个日升月落，想起那些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孤寂。如果她真的投入这份感情，等到楚吟之老去的那一天，等到他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睁开的那一天，她该如何面对再次袭来的孤独？该如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罢了，罢了……”孔非离轻声呢喃，将手中的莲花灯轻轻放入荷塘。灯盏随着水波缓缓漂动，在烟雨中化作一点微弱的光点，渐渐远去。她站起身，转身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仓促，仿佛在逃离什么。
可刚走几步，她便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望去，竟是楚吟之去而复返，他手中的油纸伞不知何时己经收起，身上沾了更多的雨丝，眼中满是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孔非离心中一紧，连忙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眼神有些闪躲：“我……我没事，只是有些冷，想回驿馆了。”
楚吟之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模样，心中了然——她又在逃避了。他没有点破，只是重新撑开油纸伞，将她护在伞下，轻声道：“那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烟雨之中，一路无言。楚吟之能感受到孔非离的疏离，她刻意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肩膀微微紧绷，显然还在纠结。他没有强迫她，只是默默放慢脚步，让伞始终稳稳地挡在她的头顶，不让她被雨丝淋湿。
路过街角的茶摊时，楚吟之停下脚步，对孔非离说：“等我片刻。”
他快步走到茶摊前，买了一杯温热的姜茶，递到孔非离手中：“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免得着凉。”
孔非离接过姜茶，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让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她低头看着杯中冒着热气的姜茶，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总是这样，无论她如何退缩，如何疏离，他都始终温柔地待她，从未放弃。
“楚吟之，”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明知道，我是长生的妖，你是短命的人，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楚吟之闻言，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坚定与温柔：“非离，我从不信什么人妖殊途，也从不惧什么岁月短暂。我只知道，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能与你并肩，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哪怕只有百年，哪怕只有十年，我也想陪在你身边，护你安好，予你温暖。至于未来，我会用一生去寻找与你同寿的方法，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放弃。”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孔非离心中激起千层浪。她看着他真挚的眼眸，看着他为她而微微的眼角，千年来的孤寂与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她忽然明白，那些过往的过客，从未真正懂她；而楚吟之，虽只是凡人，却懂她心中的仇怨，懂她胸中的悲悯，更懂她千年孤寂的寒凉。
可就在她想要开口回应时，脑海中却再次闪过诗人与书生离去的背影，闪过那些刻骨铭心的孤独。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声道：“我……我需要时间。”
楚吟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被温柔取代。他轻轻点头，伸手将她颊边的一缕湿发拢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好，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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