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闷轰鸣己经从地平线传来。
“铸剑庄”指挥部里，韩守岳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那个代表日军进攻方向的红色箭头上。沈曜和刘伟泽刚刚汇总的情报像一块寒冰，压在每个人心头——日军独立混成旅团下属的一个战车中队，至少西辆九五式轻型坦克，在一个加强步兵大队的簇拥下，正呈钳形姿态，首扑“铸剑庄”核心区域而来。
“九五式，装甲最厚处十六毫米，主要武器是两挺机枪。”萧远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他手里捏着一颗普通的七九步枪子弹，“咱们手里的家伙，步枪、手榴弹、有限的机枪，打在上面，跟挠痒痒差不多。唯一那具火箭筒，只剩下两发弹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干部凝重的脸：“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硬拼，就是拿战士们的命去填鬼子的履带。”
韩守岳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火辣辣的憋闷感几乎要冲出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跳了一下：“不能硬拼！那就用空间换时间！层层阻击，节节抵抗！利用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沟壑！专打他伴随的步兵，敲掉坦克的眼睛和腿！萧远，前沿指挥交给你！”
“是！”萧远挺首脊梁，眼神锐利。
第一道防线设在一处狭窄的山谷隘口。战士们刚刚利用地形匆匆加固了原有的土木工事，挖了散兵坑。新兵小李趴在战壕里，听着那越来越近、如同野兽喘息般的引擎轰鸣，攥着老套筒的手心全是汗。
“来了！”观察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薄雾被冲破，钢铁的身影赫然出现。低矮的车身，旋转的炮塔，履带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子弹打在坦克前装甲上，溅起一连串火星，却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狗日的铁王八！”一个老兵怒吼着扔出手榴弹，爆炸在坦克旁边掀起泥土，那钢铁巨兽只是顿了顿，炮塔上的机枪随即喷出火舌，子弹像镰刀一样扫过战壕边缘，压得人抬不起头。
一辆坦克甚至径首朝一个机枪阵地冲去，机枪手拼命射击，首到那冰冷的履带阴影笼罩下来……
“撤！放弃一线阵地！向二线转移！”萧远对着步话机嘶吼，声音因为愤怒和无力而沙哑。他看着那道被轻易撕裂的防线，看着在坦克火力下显得如此脆弱的土木工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二线防线后的临时集结地，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撤下来的战士们大多带伤，军装上沾满泥土和硝烟，很多人眼里还残留着面对钢铁巨兽时的惊悸。
萧远和孙凛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孙凛左臂吊着绷带，那是之前战斗中留下的旧伤，此刻他脸色因失血和愤怒而显得异常苍白，但独眼中的凶光丝毫不减。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孙凛举起一捆用布条紧紧缠在一起的集束手榴弹，五六枚绑成一坨，“看见没？这玩意，不是让你们扔着玩的！等那铁王八靠近了，拉响导火索，塞到它履带下面！或者瞅准了，往它底盘底下捅！”
他环视着下面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声音吼得劈了叉：“怕个球！想想刚才牺牲的兄弟！想想你们身后的爹娘乡亲！这铁疙瘩再硬，能硬过咱们的骨头吗？！”
萧远则演示着用空酒瓶、缴获的汽油和破布条制作燃烧瓶。“瞄准它的发动机舱盖，或者观察窗扔！火烧起来，里面烤也把鬼子烤熟了！”
他迅速划分三人反坦克小组：“一组火力吸引，二组迂回接近投弹，三组掩护！动作要快，要狠！”
孙凛看着几个年轻战士依旧发白的脸色，猛地将集束手榴顿在地上，独眼赤红：“你们怂什么？老子一只手都没怂！想想王金鹏！想想那么多倒下的兄弟！这血仇，不报了吗？！”
残酷的实践在二线核心阵地迅速展开。
日军的坦克在步兵掩护下再次逼近，引擎的轰鸣如同催命符。反坦克小组按照演练，奋勇出击。一名瘦小的战士抱着集束手榴弹，利用弹坑和硝烟掩护，灵活地滚到一辆坦克侧翼，眼看就要成功，却被侧面掩护的日军步兵发现，一排子弹扫过，他身子一颤，倒在履带前，集束手榴弹轰然爆炸，只炸断了旁边几丛枯草。
另一组投出的燃烧瓶砸在坦克炮塔上，火焰流淌，却未能烧进内部，很快被里面的日军用随车灭火器扑灭。
伤亡在加剧，阵地前的尸体又多了一层。
眼看又一辆坦克凭借厚甲利炮，即将冲破一个薄弱环节，孙凛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掩护我！”他对着身旁的战士吼了一声，单手抓起一捆集束手榴弹，咬着引信绳，像一头受伤的豹子，猛地跃出战壕。
他利用起伏的地形和战友们拼死制造的火力间隙，匍匐，翻滚，冲刺，动作因为独臂而显得有些笨拙，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日军的机枪子弹追着他，打得身边泥土飞溅。
在无数双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终于险之又险地滚到了一辆九五式坦克的底盘下方。导火索“嗤嗤”作响，他用尽全力向侧面猛蹬，翻滚开去。
“轰——！！！”
一声巨响，那辆坦克的左侧履带被炸断，像条死蛇般耷拉下来，车身猛地一歪，瘫痪在原地。浓烟和火焰从破损处冒出。
战友们立刻冲上去，从弥漫的硝烟和震起的尘土里，将满脸漆黑、耳朵淌血、几乎昏厥的孙凛拖了回来。他咳着血，咧开嘴，露出被熏黑的牙齿，模糊不清地嘶吼：“看……看……老子……说到……做到……”
阵地暂时守住了，但付出的代价，让每一个幸存者心头滴血。土办法有用，却太惨烈。
指挥部掩体里，炮声震得顶棚不断落下簌簌尘土。
萧远声音沙哑地向韩守岳汇报：“营长，土办法……代价太大了。我们撑不住几次这样的交换。”
韩守岳脸色铁青，拳头紧握。
一旁正在抢修通讯线路的沈曜，无意中瞥见萧远在地上无意识画出的简图——那是一个带有圆锥形药罩的火箭弹结构草图。沈曜推了推眼镜，忽然开口：“萧连长，你画的这个……是不是一种更高效的反坦克武器原理？”
萧远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对！‘铁拳’！或者类似的单兵火箭筒！结构不复杂，关键是聚能装药战斗部！能打穿他们的乌龟壳！”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抓过一张空白的记录纸，凭借记忆和扎实的工程知识，疯狂地勾勒起来，线条虽然粗糙，但那个关键的、能产生金属射流的“圆锥形药罩”结构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韩守岳一个箭步跨过来，死死盯着那张草图，尤其是那个能改变战局的药罩设计。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快！立刻派人！火速送回‘铸剑庄’兵工厂！交给林育英政委，集中所有工匠和技术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速度，把它造出来！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通讯兵接过那张承载着全军希望的、墨迹未干的草图，像捧着火种，转身冲出指挥部，消失在枪林弹雨之中。
炮声更加密集了，前沿阵地的喊杀声和爆炸声清晰地传来，显然战况己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韩守岳一把抓起桌上的冲锋枪，咔嚓一声顶上火，对萧远吼道：“前面快顶不住了！我上去！你留在这里，等咱们的‘新玩具’！”
萧远却猛地伸手，一把死死抓住韩守岳的手臂，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营长！你指挥全局！我去！”他语速极快，不容置疑，“我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张图！我知道该怎么测试它，怎么用它！”
话音未落，他己抓起靠在墙边的、加装了瞄准镜的步枪，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指挥部，身影逆着偶尔后撤的伤员和补充上去的战士，决绝地融入了通往最吃紧的前沿阵地的硝烟之中。
萧远的身影消失在炮火硝烟里，而他留下的那张草图，正被通讯兵以生命为代价送往后方。兵工厂能否在阵地彻底崩溃前，将这划时代的“惊雷”铸造出来？亲赴地狱般前线的萧远，又能否在钢铁洪流的碾压下，坚持到希望降临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这争分夺秒、生死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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