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指数：★★★★☆
我将卖房换来的希望匿名汇入你的世界，
你充满感激的语音是我唯一的回响。
看着空荡的银行回单，
我才明白这场交易——
是我用全部过去，买来你片刻安心的现在。
周五，上午十点整。深秋的天空是一种稀薄而高远的、近乎透明的蓝色，阳光明亮却毫无温度，像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冰冷的蓝宝石，悬在城市上空。空气干燥而清澈，带着一种万物即将凋零前的、脆弱的宁静。街道上的行人裹紧了外套，脚步匆匆，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瞬间凝结又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顾承晏独自一人，站在市中心一家银行VIP柜台前的防弹玻璃前。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模糊而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空调开得很足，暖风烘烤着空气，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消毒水、打印机墨粉和昂贵香氛的、令人窒息的怪味。环境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柜台传来的、极其轻微的、点钞机运作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蚕在啃食桑叶，啃食着他所剩无几的一切。
他刚刚办理完一笔大额转账业务。卖房的首付款己经到账，此刻，他正将一笔足以覆盖沈微父亲紧急手术和前期治疗费用的巨款，匿名汇入沈微父亲住院医院的指定账户。
心口那西星级的钝痛，从踏入银行起就以一种恒定的、沉重的频率持续搏动着，像一颗在他胸腔里生根发芽的、有毒的植株，不断汲取着他的血液和生命力，向外散发着冰冷的寒意。这痛感早己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与呼吸同步，与心跳共存。
当他在转账单上最后一次确认那个长长的、代表金额的数字时，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个数字，冰冷而具体，每一个零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这不仅仅是钱，这是他父母的房子，是他童年的全部记忆，是他与过往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接。如今，它们被抽象成一行数字，即将无声无息地流入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的账户，为了拯救另一个女孩的父亲，为了……平息她的眼泪。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虚无感和眩晕感，猛地席卷了他！他必须死死抓住冰冷的柜台边缘，指甲深深掐入光滑的木质表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才能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再次涌上，被他强行地、艰难地咽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持久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先生，请您输入密码。”柜台内，工作人员毫无感彩的、程式化的声音透过对讲器传来，像来自另一个遥远而冰冷的世界。
顾承晏缓缓抬起沉重如铁的手，手指僵硬而迟缓地，在密码器上一下、一下地按下了那串他烂熟于心的数字。每按下一个数字，心口的植株仿佛就生长出一根新的、带着尖刺的藤蔓，更紧地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交易成功。这是您的回单，请收好。”
一张轻薄、光滑、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条，从柜台下方的凹槽里滑了出来。
顾承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拈起了那张纸条。纸条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在他手中，却重逾千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指尖。
他低头看去。
白色的纸条上，清晰地印着几行黑色的宋体字：
“转账金额：￥3,680,000.00”
“收款人：XX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结算科”
“余额：￥127.83”
“余额：￥127.83”。
这行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
轰——！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尖锐持久的耳鸣！那西星级的钝痛，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高压电流，骤然爆发、飙升、炸裂！ 痛感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胸腔壁垒，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同时撕扯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这股剧痛从肉体中硬生生地剥离出来！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心痛契约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纸。
余额……127.83元。
他卖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几乎倾尽所有，换来了这张轻飘飘的纸条，和账户里仅够他维持最基本生存的、微不足道的余额。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虚空和寒冷，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和填充物的布偶，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随时会被一阵微风吹散。
就在这时，握在另一只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来电——沈微。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击穿了他那被剧痛和虚空填满的意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砂纸堵住。
“承晏！承晏！钱到了！钱真的到了！”电话那头，传来沈微激动得几乎破音、带着明显哭腔和巨大喜悦的喊声，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医护人员忙碌的脚步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医院刚刚通知我们，账户里收到了一笔巨额汇款！爸爸……爸爸的手术费够了！他可以马上手术了！承晏！谢谢你！真的……真的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
她的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哽咽、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里蕴含的那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都清晰地透过电波传来，像一股微弱却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顾承晏那一片冰冷死寂的心湖。
听着她充满生机和希望的声音，感受着她那几乎要溢出话筒的感激和依赖，顾承晏心口那肆虐的、几乎要将他摧毁的剧痛，竟奇异地、缓缓地平息了下来。西星级的钝痛依旧存在，但那尖锐的、爆炸性的部分，渐渐退去，重新沉淀为一种沉重却稳定的背景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扭曲的感受。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让他落泪的欣慰感。——她不用再绝望了，她的父亲有救了。这难道不是他付出这一切，最根本、也是唯一的目的吗？
但同时，一种更深沉的、更令人窒息的悲凉和荒谬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她感谢的是那个虚构的“表叔”和“筹款平台”，她永远不知道，这笔钱是他用什么换来的。她的喜悦，建立在他彻底失去根基的牺牲之上，建立在一个巨大的、他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谎言之上。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疯狂地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一时间竟分不清，此刻充斥在胸腔里的，到底是短暂的慰藉，还是永恒的绝望。
“太好了……微微……太好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却努力挤出一丝听起来像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叔叔会没事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手中那张轻飘飘的银行回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和耳边沈微滚烫的、充满希望的声音，形成了世界上最残酷、最荒谬的对比。
“嗯！我知道！承晏，你……你真是我最大的福星！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沈微的声音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福星？
顾承晏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他挂断了电话。
耳边沈微喜悦的声音消失了。
VIP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将他包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张代表着了他全部过去的银行回单，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整齐的、小小的方块。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衬衫内侧、最贴近心脏的那个口袋里。
单薄的纸张，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他的皮肤上，传来一种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冰凉触感。像一块永恒的冰，烙在了他心口的伤疤上。
他转过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银行VIP室，走进了外面那片明亮、冰冷、毫无温度的秋日阳光里。
心口的西星级钝痛，依旧清晰可辨。
但此刻，那疼痛中，确实夹杂了一丝……
用整个世界的重量，换来的、
扭曲而卑微的、
短暂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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