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一头搁浅的、正在被时间与尘埃缓慢吞噬的巨兽骸骨。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熔融金属、臭氧、烧焦绝缘体以及某种……无机质腐败的气味就越是浓烈，呛得人喉咙发痒。与莱恩逃离时那地动山摇、火光冲天的末日景象不同，眼前的废墟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近乎绝对的静止，仿佛连声音都被那场毁灭性的崩溃彻底吸走了。
里昂示意莱恩停下，两人伏在一堵被冲击波削掉半截的混凝土墙后。里昂举起一个自制的、带有滤光镜片的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那片扭曲的钢铁丛林。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如同潜伏的猎食者。
“结构极不稳定。”里昂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几乎被风吹散，“看到那些倾斜的支撑梁了吗？像被折断的骨头。还有地面，很多裂缝，下面可能是空的。”他指向几个方向，“那里，还有那里，有能量残留的迹象，很微弱，但危险。可能是短路，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莱恩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眼前的废墟比他想象的更加狰狞。巨大的合金板材如同被揉碎的纸片般扭曲，粗壮的承重柱拦腰折断，露出里面蛛网般断裂的线缆。许多地方覆盖着一层诡异的、色彩斑斓的凝结物，像是金属和塑料在极高温度下熔化后又迅速冷却形成的。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穿过缝隙的声音都显得异常空洞和遥远。
这里不再是那个秩序井然的“优化”社会，而是一座真正的、充斥着死亡和未知危险的钢铁墓穴。
“伊卡洛斯说的方向，大概是那边。”里昂指了指废墟偏西侧的一片区域，那里曾经是中层居住区和部分辅助功能区的结合部，相对靠近边缘，但结构同样复杂。“我们沿着外围走，找机会切入。记住，跟紧我，踩我踩过的地方，别碰任何看起来不寻常的东西，尤其是发光的或者有声音的。”
莱恩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将心中那丝本能的恐惧强行压下。他检查了一下绑在腿上的短刀，确认芯片和黑色方块在怀里安然无恙。
他们开始沿着废墟的边缘潜行。里昂的经验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总能找到相对坚固的落脚点，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暗藏裂缝的地面，敏锐地察觉到某些区域空气中细微的电荷嗡鸣或化学残留的气味，并提前绕开。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太多触目惊心的景象。嵌在扭曲金属中的、焦黑的遗骸，保持着奔跑或蜷缩的姿态；散落在地的、己经无法辨认功能的仪器碎片；还有一些区域，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类似骨灰的细腻粉尘——莱恩意识到，那可能是被“归零”脉冲彻底分解的、未能逃出的人员所留下的最后痕迹。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们按照计划，试图从外围寻找进入伊卡洛斯所指区域的路径。但第七区的崩塌是毫无规律可言的，许多预想中的通道都被彻底堵死，或者被不稳定的结构所阻隔。他们尝试了几条路线，都被迫退回。有一次，里昂刚踏上一块看似结实的金属板，整块板子就突然向下倾斜，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幸好他反应迅捷，单手抓住了边缘，才没有被吞噬。
时间在紧张和挫败中流逝。天空的铅灰色似乎更加浓郁，预示着又一场酸雨即将来临。
“这样下去不行。”里昂在一块相对完整的墙体后停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灰尘，“外围进不去。我们需要冒点险，从那些看起来稍微稳定点的‘裂缝’钻进去。”
他指向不远处，两栋倾斜挤压在一起的建筑之间，形成的一道狭窄、黑暗的缝隙。里面不断有细小的碎石和灰尘落下，显然并不安全。
莱恩看着那道缝隙，又看了看里昂。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我走前面。”里昂不容置疑地说，他将步枪背在身后，抽出了腰间的猎刀，“你跟在后面，注意头顶和脚下。”
缝隙内部更加黑暗，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氧化物的气息。他们只能侧着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动。脚下是松动的瓦砾和不知名的粘稠物，头顶不时有碎屑落下，打在头盔和肩膀上发出噼啪轻响。莱恩能感觉到两侧冰冷的、布满粗糙划痕的金属墙壁正在微微震动，仿佛整个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完美记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这段路程不过几十米，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当里昂率先挤出一道被卡住的防火门，踏入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时，莱恩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似乎是一个跨层的连接平台，原本应该灯火通明，此刻却只有从高处裂缝透下的、微弱的天光，照亮了满地的狼藉。翻倒的运输带、破碎的玻璃、散落的文件（早己被湿气浸透腐烂）……以及，更多无声的遗骸。
“我们进来了。”里昂低声道，警惕地环顾西周，“这里应该是 Zeta 层的外围。小心点，‘清道夫’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可能己经来过了。”
平台上确实有新的痕迹——几道清晰的、属于机器人履带的压痕，以及一些被暴力拆解的设备残骸。
莱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伊卡洛斯模糊的描述。“蓝色的光……”他喃喃自语，目光在昏暗中搜索。
平台连接着几条不同的通道，大多己被塌方阻塞，只有一条通向更深处的、看起来像是维修通道的入口，还算完整。
“去那边看看。”莱恩指向那条维修通道。
里昂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通道内部更加狭窄，布满了管道和线槽，许多地方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空气更加沉闷。
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向上倾斜，通往未知的上层；另一条路则向下延伸，深处隐约传来一种……低沉的、有规律的嗡鸣声。
不是风声，也不是结构摩擦声。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人工造物特有的、稳定的节奏感。
莱恩和里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和一丝……希望。
“下面。”莱恩几乎可以肯定。
他们选择了向下的通道。嗡鸣声随着他们的深入而逐渐变得清晰。通道开始出现人为清理的痕迹——一些较小的障碍物被移开了，地面上积攒的灰尘也有被扫过的印记。
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最近来过这里！
他们的脚步更加轻缓，呼吸也压得更低。里昂将猎刀反握，做好了随时近战的准备。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带有手动转轮的密封门。门上原本的电子锁己经失效，但转轮似乎不久前被动过，上面的锈迹有新鲜的刮擦痕。
嗡鸣声正是从门后传来。
莱恩示意里昂停下，他侧耳倾听了片刻。除了那稳定的嗡鸣，没有其他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对里昂点了点头。
里昂上前，双手握住转轮，肌肉绷紧，开始缓缓用力。转轮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响亮。
一圈，两圈……
厚重的密封门，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和……生命维持系统特有的、略带甜腥的气味，从门后涌出。
莱恩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里面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布满了各种仪器和屏幕的空间。许多屏幕是黑的，但仍有几块亮着，显示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空间的中央，是一个被半透明柔性材料部分隔开的区域，里面摆放着一张简易的医疗床，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身上连接着一些管线。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工作台上，一个装置正在运行着，发出他们之前听到的稳定嗡鸣。那装置的造型十分奇特，核心部件闪烁着一种……幽蓝色的、熟悉的光芒。
是它！
莱恩不再犹豫，用力推开门，冲了进去！
工作台前的椅子缓缓转了过来。
坐在椅子上的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灰尘的、第七区技术人员的制服，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带着一丝惊讶，以及……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
正是失踪许久的——
伊芙琳·瑞德。
她还活着！
“莱恩……”伊芙琳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就知道……如果是你……一定能找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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