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塔。”伊芙琳在通讯器那头重复着这个名词，声音里听不出是恐惧还是某种被验证的宿命感。“第七区的大脑和心脏。所有数据流最终汇集的漩涡，也是‘思想苗床’指令发出的源头。”
莱恩靠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上，锈带某处废弃管道的深处，这里暂时是他的藏身之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远处传来的、有节奏的滴水声。他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遗忘之港”那无形的精神冲击留下了后遗症，像是有细针在颅骨内侧轻轻刮擦。
“我们不可能硬闯进去。”莱恩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那是第七区防卫最森严的地方，武装巡逻、生物识别、能量屏障、无处不在的监控……以及可能存在的、比“港口”那个更强大的精神攻击装置。硬闯等于自杀，甚至可能连靠近都做不到。
“当然不能。”伊芙琳的回应很快，带着研究者的冷静，“我们需要一个‘钥匙’，或者至少，一张能让我们靠近而不被立刻发现的‘通行证’。”
屏幕上，代表伊芙琳实验室的光标移动着，调出了“基石塔”及其周边区域的庞大结构图和安防网络拓扑。层层叠叠的防御标识看得人头皮发麻。
“官方渠道完全封闭。任何试图访问‘基石’核心数据的非授权请求都会被瞬间标记、定位、清除。”伊芙琳继续说道，“但是，任何系统，只要它需要运作，就需要维护，需要输入和输出。我们需要找到那条……被忽略的缝隙。”
她的光标停留在了“基石塔”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区域，标记着“后勤与废弃物处理 - 三级权限区”。
“‘基石’运行会产生巨量的数据冗余和物理废料——主要是老化的服务器组件、冷却液、以及……生物医疗废物。”伊芙琳的声音压低了些，“记忆净化过程并非百分百‘清洁’，会产生极少量无法被完全分解的神经组织残屑和生化介质，这些都被列为高危污染物，需要通过专门的管道，运往地下的‘净化熔炉’进行彻底销毁。”
莱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废弃物处理通道……”那通常是庞大系统中最脆弱、最被忽视的一环。
“没错。”伊芙琳肯定道，“那里的物理防御和电子监控相对核心区要薄弱。而且，负责运输和处理这些废料的，大多是自动化机器人，以及……少数签订了严格保密协议、但权限等级不高的外包人员。”
她的光标在几个穿着灰色制服、驾驶着封闭式运输车的人员图标上高亮显示。“这些外包公司的人员流动性不低，身份核查也存在一定的滞后性。这是我们唯一可能渗透的缺口。”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莱恩脑海中形成。冒充废弃物处理人员，利用运输车作为掩护，接近甚至进入“基石塔”的地下区域。
“但这只是第一步。”莱恩冷静地指出问题，“就算我们能混进去，三级权限区域距离核心数据枢纽还差得远。我们需要的不是进入塔内，而是连接到它的内部网络，找到‘思想苗床’的源数据，或者……找到关闭它的方法。”
“这就需要第二个‘钥匙’了。”伊芙琳切换了屏幕，显示出一份被标记为“绝密-残损”的档案碎片，标题是《“基石”内部网络物理接口备用协议（部分）》。“根据这份残缺的旧版架构图，在废弃物处理区的深层，靠近主能源管道的地方，存在一个用于紧急情况下的、物理隔离的硬线诊断接口。权限极高，但理论上，只要能物理接入，就可能绕过外层的部分软性防御。”
一个物理接口！这意味着他们不需要破解复杂的网络防火墙，只需要一根线，以及一个能够与那个接口对话的设备。
“但这个接口肯定有自毁机制或者触发警报……”莱恩沉吟。
“必然。”伊芙琳接话，“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快速破解接口协议、在触发警报前完成数据抽取或指令植入的‘楔子’。一个……专门为这次任务设计的‘数据之矛’。”
她调出了一个复杂的三维设计图，那是一个形状不规则、布满微型接口和散热鳍片的金属造物，核心是一块不断闪烁着模拟数据的芯片。“我基于对‘种子’编码的反向工程，设计了这个。它能在接入瞬间，模拟高层维护指令，争取到极其短暂的时间窗口——可能只有几秒钟。我们需要在这几秒钟内，找到‘苗床’的核心指令集，并植入我编写的、能够引发其内部逻辑崩溃的‘瓦解代码’。”
莱恩看着那个设计图，感觉喉咙发紧。几秒钟。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几秒钟决定成败，也决定生死。
“我们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们通过外围检查的身份。”莱恩说。
“我正在处理。”伊芙琳回答，屏幕上开始滚动代码，伪造着身份文件和低级权限密钥。“但运输车和进入处理区的机会，需要等待。这类外包公司的排班和路线有一定随机性，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载体’。”
接下来的几天，莱恩在锈带深处不同的藏身点之间辗转，依靠伊芙琳远程指引，躲避着似乎越来越密集的巡逻扫描。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在蛛网上挣扎的虫子，而那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同时，伊芙琳则在她的地下实验室里，争分夺秒地完善着“数据之矛”和伪造身份。她眼中布满了血丝，咖啡杯在旁边堆了好几个。她在与时间赛跑，也与“基石”可能升级的防御措施赛跑。
终于，在一个信号干扰特别强烈的深夜，伊芙琳的消息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凝重：“找到了。‘高效清洁公司’，明天凌晨4点，有一辆运输车会按照固定路线，运送一批‘高危生化废料’前往‘基石塔’地下处理区。司机是一个叫‘莫斯’的人，性格孤僻，记录良好，但最近有迹象显示他对公司的强制‘情绪稳定培训’有所不满。这是我们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莱恩看着通讯器上显示的“莫斯”的模糊照片和行程路线，心脏沉重地跳动着。凌晨4点，城市沉睡的时刻，也是阴影最浓重的时刻。
“身份和设备准备好了吗？”他问。
“准备好了。‘数据之矛’的最终测试……只能在实际接入时进行了。”伊芙琳停顿了一下，“莱恩，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基石’的防御系统可能会在我们接入的瞬间就将我们反制。甚至可能……引发我们无法预料的后果。”
莱恩看向管道外那片无尽的黑暗，第七区的霓虹光芒在远处晕染开，如同虚假的黎明。他想起了那些标准化梦境，想起了杰森，想起了自己脑中那片被暂时抑制的冰冷区域。
“我们还有选择吗？”他轻声反问。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
“没有。”伊芙琳的回答简单而肯定。
“那就准备吧。”莱恩关闭了通讯，将脸埋入掌心，在冰冷的黑暗中，等待着行动的时刻。基石塔的阴影，如同巨兽，盘踞在城市的核心，也压在他的心头。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寻找证据的逃亡者，而是要将一枚微小的毒刺，刺入巨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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