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穿透夜色，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来了。
我攥紧了袖中的黄杨木梳，尖锐的梳齿刺得我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我无比清醒。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等待着想象中的厮杀声，或是院门被撞开的巨响。
可什么都没有。
死寂。
院子里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像是鬼魅的低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到极致的酷刑。
怎么回事？
兄长的计划……失败了？
还是说，那敲击的三下，根本不是三更天？是我会错了意？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进我的脑海。
这是一个陷阱。
是沈惊序。是他发现了我和兄长的联系，故意设下的一个局，就等着看我自投罗网，看我从希望的云端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他最擅长做这种事了。
他最喜欢看我痛苦挣扎的模样。
冰冷的绝望，像潮水一样，从脚底开始，一寸寸将我淹没。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渐渐变冷。
我的手松开了，那把被我视作最后武器的梳子，变得毫无意义。
我完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任由自己沉入这无边黑暗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咯吱”声，从床下传来。
不是风声。
不是老鼠。
那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刻意的节奏。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瞬，又开始疯狂地擂动起来。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床榻边缘，靠近墙角的那块地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我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产生的幻觉。
可那地砖，真的，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
一条黑色的缝隙，无声地扩大。
没有光，只有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霉味的气息，从那缝隙里钻出来。
紧接着，一张脸，从那片纯粹的黑暗中，缓缓地探了出来。
那不是兄长的脸。
那是一张黝黑、普通，却又无比熟悉的脸。
是阿六。
兄长身边最得力的亲卫之一，从小看着我长大，总是在我爬树掏鸟蛋被父亲责罚时，偷偷给我塞糖吃的阿六。
他还活着！
阿六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看见了我，先是露出一丝狂喜，随即立刻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拼命用手捂住嘴，不让一丝哽咽漏出去。
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我的手背。
不是陷阱。
兄长真的来救我了。
阿六没有耽搁，他单手撑地，灵巧地从地道里钻了出来，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不在乎。
这点冷，比起沈惊序给我的寒意，根本不算什么。
我凑到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口很窄，下面黑不见底，像一张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
我有些犹豫。
从小到大，我最怕黑，最怕这种狭窄逼仄的空间。
阿六看出了我的恐惧，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音：“小公子，别怕，大公子就在下面等您。快！”
兄长……
纪渊。
这个名字，是我在绝境中唯一的信仰。
我不再犹豫，抓着阿六的手，将身体探入洞口。
阿六在上面托着我，下面立刻有另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我的脚。
地道里很矮，我根本站不首，只能弯着腰，半蹲着。
“快，这边。”
一叶知书99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
我借着从洞口漏下的一丝微弱月光，勉强看清了前面的人影。
是兄长。
真的是兄长！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曾经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写满了风霜与憔??悴。他瘦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却像淬了火的寒星，亮得骇人。
我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死死抱住他。
“兄长……”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恐惧、委屈和绝望，都通过这个拥抱告诉他。
兄长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他反手将我抱得更紧。
他的手臂充满了力量，仿佛一座可以为我遮挡一切风雨的山。
“安安，我来晚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你受苦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疯狂地摇头。
不晚，一点都不晚。
只要你来了，就什么都不晚。
“好了，安安，我们没时间了。”兄长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将我从他怀里拉出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走。”
我这才发现，我们身处的地方，是一条临时挖出来的简陋地道。
泥土的墙壁上还挂着水珠，空气里全是湿冷的土腥味。
兄长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举着一个微弱的火折子，在前面引路。
地道很长，很黑。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兄长总能及时地扶住我。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紧紧地握着我，给我无穷的力量。
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
当眼前出现一道向上的阶梯时，我知道，我们快要到出口了。
兄长将火折子熄灭，整个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他对我做了一个“停”的手势，自己则像一只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
上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片刻后，一小片光亮从头顶洒下。
“上来。”兄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酒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尘土的味道。
除了我们，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同样是一身黑衣，神情肃杀，一看就是兄长安排的后手。
兄长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将一个早己准备好的包裹塞进我怀里。
“安安，听我说。”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立刻换上里面的衣服，这里有盘缠，有路引，还有一匹马。你现在就出城，一路向北，去漠北，找镇西将军，蒋刃寒。”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以为兄长会带我回家。
哪怕纪家己经没了，只要有兄长在，哪里都是家。
可他现在，却要我一个人走。
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投奔一个我只听过名字的陌生人。
“兄长？”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敢置信，“我们……不一起走吗？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京城己经不是我们的家了。”兄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这里是沈惊序和李暮洄的天下。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沈惊序。
李暮洄。
这两个名字，像两根毒刺，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兄长的衣袖。
“那我更不能走了！兄长，我要跟你在一起！父亲的仇，纪家的冤屈，我们一起……”
“胡闹！”
兄长厉声打断了我。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被他吼得一懵，呆呆地看着他。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灼伤。
“报仇是我的事！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活下去！给我好好地活下去！纪予安，你听清楚，你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我和父亲身后，什么都不用想的小公子了！父亲死了！纪家一百多口人，都死了！你是我们纪家，唯一的血脉！你若死了，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剜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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