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清的首谏，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荡开，波及之处，人人自危，亦或暗自观望。
乾元殿内的气氛一连几日都有些凝滞。周景湛依旧是那个勤勉的帝王，批阅奏折、召见臣工，有条不紊。但伺候在侧的崔德海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陛下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以及比往日更甚的沉默。那日严正清告退后，陛下独自在御书房坐了许久，指节无意识地敲着紫檀木桌面，目光深沉，不知在思量什么。
崔德海奉上的安神香，陛下依旧在用，只是某次崔德海小心地问及是否要按旧例给浣香阁些赏赐时，周景湛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未发一言。崔德海立刻噤声，明白了陛下的态度——冷处理。既不追究，也不进一步示好。这是一种权衡，也是一种等待。
崔德海暗中调查流言源头的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线索几经辗转，最终指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低阶宫人，再往上，便如石沉大海。这结果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华阳宫那边，赵贵妃往太后处走得确实更勤了些，但所言所行皆在规矩之内，抓不到任何错处。陛下听闻回报，只是冷笑一声，未予置评。
这日，太后宫中设了小宴，只召了皇帝、永嘉长公主和几位高位妃嫔。席间，太后似不经意地提起：“皇帝近日忙于朝政，也要顾惜身子。哀家听闻，你如今用的安神香，与往日不同，倒是颇为宁神？”
周景湛执箸的手微顿，面色不变：“劳母后挂心，不过是寻常香料，偶换一二罢了。”
太后捻着佛珠，缓缓道：“寻常与否，合用便好。只是这宫中用度，皆有定例，香料来源，更需清楚明白，方是正理。莫要因些微末小事，惹来前朝非议，徒增烦恼。”这话说得委婉，却意有所指，分明是听到了风声，借此敲打。
周景湛放下银箸，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心中有数。”
永嘉长公主周玉衡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将话题引到了新排的戏曲上，才将这点微妙的气氛遮掩过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太后今日之言，代表了宫中一部分保守势力的态度。
宴席散后，周景湛回到乾元殿，并未立刻处理政务，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暮色西合下的宫墙殿宇。严正清的首言、太后的暗示、乃至赵贵妃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使他必须对沈清漪的存在，做一个明确的表态。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相反，他素来果决。但这一次，他心中却有些罕见的迟疑。那个女子……确实特别。她的安静，她的才情，她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以及她所呈现出的、恰到好处的关怀，都与他过往接触过的任何女子不同。他欣赏这份不同，甚至……有些贪恋那份由她带来的、难得的宁静。
但他是皇帝。他的任何喜好，都不能凌驾于规矩和朝局稳定之上。
“崔德海。”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老奴在。”
“明日，传朕口谕，”周景湛的声音平稳无波，“浣香阁沈氏，性情温良，通晓文墨，即日起，擢升为正七品御女，移居……景阳宫西配殿。”
崔德海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是，老奴遵旨。”
御女，虽是后宫低阶品级，但有了这个名分，沈清漪便不再是那个身份尴尬、来历不明的“民女”，而是正式记入宫籍的妃嫔。景阳宫位置不算顶好，但比偏僻的浣香阁强上许多，西配殿也还算宽敞。陛下此举，看似只是按规矩给予了一个低微名分，实则却是在风口浪尖上，明确地保下了她！这无疑是对前朝后宫所有质疑声音最有力的回应——此女，朕护着了。
消息传出，后宫哗然。
华阳宫内，赵婉蓉气得砸了一套心爱的雨过天青茶具，脸色铁青：“御女？！陛下竟然……竟然真的给了她名分！还是在这种时候！这不是明摆着打严正清和本宫的脸吗？！”
挽翠战战兢兢地劝道：“娘娘息怒，不过是个七品御女，位份低微，翻不起什么浪花……”
“你懂什么！”赵婉蓉厉声打断，“有了名分就是不一样！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护着她！本宫……本宫绝不会让她好过！”
缀霞宫内，林静姝听闻旨意，只是轻轻搁下了手中的画笔，对素心道：“将之前备下的贺礼，再加一对成色好些的玉镯，待沈御女迁宫后，送过去吧。”她的判断没有错，陛下对此女的重视，远超预期。
永嘉长公主周玉衡则是真正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皇兄到底是皇兄。钱嬷嬷，快去，帮着打点一下迁宫事宜，务必妥帖。”
而当宣旨的内侍来到浣香阁时，沈清漪正坐在窗下，就着最后的天光翻阅《山河风物志》。听到旨意，她缓缓放下书卷，平静地跪下接旨。
“民女……臣妾，谢陛下隆恩。”她的声音依旧温婉，听不出太多惊喜，仿佛这一切早己在她预料之中。
她知道，这道旨意并非单纯的恩宠，更是将她推向了更显眼的位置，也意味着更多的明枪暗箭。但无论如何，她终于在这深宫之中，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从浣衣局宫女到宸贵妃，她走过比这更艰难的路。
她抬起头，望向景阳宫的方向，目光沉静而悠远。新的棋局，己然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W2Z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