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纪城的清晨，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并非如其名般恒久清晰，反而带着一种凝滞的窒息感。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金属、陈旧书籍与空虚的气味，在清冷的晨风中显得愈发浓郁，如同这城池本身压抑在心底的秘密。昭暝与烬天曦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两侧的古老建筑沉默而庄严，它们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铭文符阵，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微光，而非温暖。行人依旧步履匆匆，脸上挂着一层难以消解的麻木，偶尔与他们擦肩而过，眼中也只剩下警惕与闪躲。
昭暝的重瞳，在晨曦微光中，无声地“读取”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看”到那些符文并非单纯的守护，更像是一张无形却庞大的巨网，将整个城市裹挟其中。这张网下，无数微弱的记忆流被牵引，被筛选，最终汇聚向城市的最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记忆方尖碑，以及更深处，他重瞳被震慑回来的模糊人影所指引的方向。
烬天曦的心头亦是一片沉重。昨日昭暝的言语，如同冰冷的凿子，在她坚硬的信仰上开凿出数道深邃的“裂痕”。她曾渴望的三十三重天，绝不该是这种被强行铭记、被扭曲真实的死寂。那些麻木的行人，那些被抽离了灵魂的欢声笑语，让她心中那股因复仇而生的烈火，此刻却只剩下苦涩的余烬。她能感觉到，自己与昭暝所追求的“真实”，正与这座城市的“秩序”背道而驰。
他们穿过几条安静的街巷，最终停在一座古朴典雅的建筑前。与城中其他建筑的铭文不同，这座建筑的墙壁上，刻着的符文显得更为繁复，也更加古老，每一道线条都仿佛凝固了漫长的时间。大门上方，一块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模糊的青石匾额上，隐约可见“铭史者公会”几个大字，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庄严。公会周围，空气中的“空虚”气息似乎更加浓郁，混杂着淡淡的墨香与陈旧纸张的味道。
公会内部传来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诵读声，吸引了周围不少恒纪城居民驻足。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公会大门外，面色平静，目光专注，仿佛在聆听某种神圣的训诫。昭暝和烬天曦也融入人群，抬头望去。
公会的大厅宽敞明亮，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落在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上。大厅正中央，一个高高的讲台上，站着一名身着素雅灰袍的男子。他面容清隽，眉宇间带着一丝儒雅的温和，声音富有磁性，如春风拂过湖面，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便是铭史者尘书。
他手持一卷泛黄的记忆羊皮纸，姿态沉稳而缓慢，正主持着一场“忆古仪式”。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能将他们的心扉轻轻拂开。
“……先贤们曾言，恒纪城是虚无海洋中的磐石。”
尘书的声音充满了敬意与自豪，语调抑扬顿挫，仿佛能将那些遥远的功绩拉到眼前。
“他们在古老的盟约下，以意志铭刻真理，以信仰抵御侵蚀。每一寸城墙，都凝结着他们对‘存在’的坚守。”
他讲述着恒纪城的起源，讲述着先贤如何以智慧和勇气，在虚无中开辟出一片永恒的净土。他的叙述流畅而饱含深情，让在场的民众眼中都泛起了崇敬的光芒。他们微微闭上眼，似乎在尘书的引导下，沉浸于那段被允许回忆的辉煌历史中。
昭暝的重瞳，在无声地“看”着尘书。他看到尘书口中流淌出的历史，像一条被精心修剪的河流，支流繁多，主干清晰，却唯独绕开了某些深不见底的暗礁。那些暗礁，便是三十三重天的陨落，是虚无战争的惨烈，是所有被原初遗忘之幕刻意抹去的、无法被恒纪城容纳的“真实”。
尘书的讲稿中，充满了对“铭刻”的赞颂，对“存在”的捍卫，却巧妙地回避了“遗忘”和“虚无”的本质。他将所有威胁都归结于“外界的混沌”，却从不提及“虚无因果律”如何从内部侵蚀。
然而，在昭暝的重瞳深处，尘书内心的律动却与他此刻温和的言辞产生了微妙的不符。他的心跳，如同被紧紧束缚的野兽，虽然表面平静，却偶尔会传来一阵压抑而剧烈的颤动，那是某种被刻意忽视、却又无法彻底磨灭的“真实”在与他对抗。他的言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试图捕捉并规训一切，但那张网的底部，昭暝“看”到了一道细微的、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在最坚固的冰面上，却有着一道随时可能崩塌的冰缝。
尘书自己，仿佛也是一个被自己编织的谎言所困的囚徒。他用尽一切力量维护着这座城市“神圣的谎言”，却又在内心深处，对那被他亲手埋葬的“真实”怀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渴望与恐惧。他的矛盾并非外显的挣扎，而是深藏于灵魂深处的自我否定。
烬天曦站在昭暝身侧，她的帝魂之火虽无法像昭暝那样洞悉法则的底层脉络，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尘书言语中那股刻意规避的“空虚”。那些被美化的历史，在她耳中听来，更像是一种对逝者的背叛。她心中的“裂痕”随着尘书的每一个字，愈发扩大。她曾经渴望的“秩序”，此刻看起来是如此冰冷而残酷，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自己所背负的复仇，究竟是否只是在追逐另一个被虚无所扭曲的幻象。
忆古仪式在温和的掌声中结束。尘书微微躬身，将记忆羊皮纸妥善收好。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却在不经意间，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在人群中捕捉到昭暝的异样。他的目光像两道无声的探针，瞬间穿透人群，在昭暝的重瞳上停驻了片刻。
那是电光火石的一瞥，短暂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昭暝清楚地“看”到，那双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探究，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惕，如同深水下的暗流。
尘书迈步走下讲台，并未像其他人一样首接离去，而是径首走向昭暝和烬天曦所在的方向。他的每一步都从容而优雅，灰色的长袍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像一层薄雾，无声地靠近。
“两位……面生得很。”
尘书微笑着开口，声音依旧温和，但在昭暝的重瞳中，那笑容下方的因果律动却更加复杂，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悄然撒开。他的主动搭话，究竟是善意，还是某种隐秘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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