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颤抖着，在虚无中描摹出一段早己注定的轨迹。那不是指向远方的指引，而是指向解脱的告别。千万年的时光，守渊的意识深处，回荡着无数个日夜的挣扎与拷问。他问自己，这具被记忆符文层层缠绕的身躯，究竟是守护的堡垒，还是囚禁灵魂的牢笼？当真相的裂痕撕开虚伪的幕布，当他亲手将这重担卸下，他所能感受到的，竟然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虚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奢侈的释然。
那份血色契约的光影虽然消散，但它的阴影却像无形的重压，将深渊核心的空气凝固成一种粘稠的绝望。守渊那高瘦的身躯，此刻己不再是活体封印的坚固载体，而是被虚无法则无情侵蚀的残骸。铅灰色的符文不再是保护，而是腐朽的印记，它们一片片从他皮肤上剥落，化作点点微弱的光芒，随风而逝，融入盲眼深渊那无边无际的空洞之中。他感到自己的血肉与灵魂正在同步枯萎，那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开的衰朽感，比千刀万剐更让人心悸，因为它预示着最终的消逝。
他紧闭的双眼，眼角渗出的血痕己蜿蜒至下颌，仿佛两行永远干涸不了的血泪。那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千万年压抑所反噬的具象。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却听不到任何喘息，仿佛连呼吸的权利，也一并被剥夺，只剩下一种濒临破碎的“嗡鸣”在他意识中回响，那是被遗忘的古老誓言在最终消逝前的悲鸣。
「……万古，寂寞。」
守渊的意念在虚无中扩散开来，声音平静得如同枯井深处的回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能洞穿灵魂的沉重。他没有看向昭暝，也没有看向烬天曦，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古虚空，望向那原初遗忘之幕降临时的遥远纪元。
「从原初遗忘之幕降临的那一刻起，三十三重天便不再是天。它只是一个被虚无法则盯上的、摇摇欲坠的幻影。我们这些所谓的古族高层，曾自诩为文明的脊梁，可在那真正的毁灭面前，我们甚至比凡人更加怯懦，更加不堪一击。」
他的声音中没有自嘲，只有一种极致的悲悯。昭暝的重瞳锁定了守渊，他“看”到了守渊记忆深处那无数个无眠之夜。那是一幅幅循环往复的画面：宏伟的殿宇在铅灰色的雾霭中崩塌，曾经的亲友在无声中消逝，连他们的名字都在记忆中变得模糊，最终化为虚无。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睁睁看着一切归零的绝望，如同一根根钢针，穿透了守渊的灵魂。
「每一次的铭刻，都只是延缓消逝的徒劳。每一次的抵抗，都只是加速衰败的序曲。虚无，它不是敌人，它就是我们，是我们注定被遗忘的宿命。」
守渊的身体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瓦解。盲眼深渊深处的虚无气息，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将要“归墟”的存在，发出阵阵更加浓郁的“空洞感”与“嗡鸣”，仿佛在欢呼一个同类的加入。
「那时候，虚无眷族带来了那份契约。它们没有言语，它们只是存在，只是法则的具象。它们告诉你：你可以选择与文明一同消逝，或者，选择用文明的核心记忆与力量，换取血脉的延续。」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古老誓言的残响，在虚无中不断回荡。烬天曦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泪水无声地滑落。她能感受到那份绝望，那份在存亡之际，被逼入死角的极致痛苦。她曾以为那只是纯粹的背叛，此刻却明白，那更是一种比死亡更让人煎熬的抉择。
「我们选择了后者。我们亲手……签订了那份血色契约。」
守渊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但语气却更加平静，像是终于能将深埋万古的秘密公之于众，得到了最终的解脱。他的指尖，此刻己彻底化为透明的记忆尘埃，随风而散。
「我被选中，成为这契约的活体封印，成为了“守渊”。我的存在，就是这片谎言的基石。我必须守护它，必须确保它永不见天日。因为我深知，一旦真相被揭露，所有残存的遗族，所有依靠那份虚假希望活下来的生灵，他们的信仰会瞬间崩塌，他们的存在，也将在虚无面前再无任何依凭，彻底消散。」
守渊的眼角再次渗出两道血痕，那份对烬天曦近乎父辈的守护之情，与背负欺瞒的罪恶感，在此刻形成了最残酷的撕裂。昭暝的重瞳“看”到，守渊的记忆洪流中，无数次浮现着烬天曦幼年时的身影，她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是守渊千万年来唯一的光亮，也是他坚守谎言的最终动力。
「我无数次试图找到解脱之法。我尝试过将这记忆彻底抹去，却发现它与我的灵魂早己融为一体。我尝试过自我毁灭，却被契约之力强行挽留，因为它还需要一个“守渊”来维系它的存在。我只能日夜被这忠诚与欺瞒的矛盾所撕裂，日夜感受着这份血色契约对血脉的侵蚀，看着它一点点腐蚀我的生机，将我变成一个活着的幽灵。」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悠长，带着一种对永恒安宁的渴望。昭暝的重瞳在此刻深邃如渊，他“看”到了守渊记忆中，无数次绝望的自我毁灭尝试——试图将自己的灵魂分解成碎片，试图将身体化为尘埃，试图通过各种禁忌之术来摆脱“守渊”的宿命。每一次，都被那血色契约的无形锁链生生拉回，在绝望中继续苟延残喘，守护着这神圣的谎言。这份悲哀，如同盲眼深渊最深处的黑暗，沉重得令人窒息。
「存在，有时比虚无更痛苦。一个被扭曲的存在，被谎言编织的存在，它的每一寸血肉，都承载着背叛的罪孽，忠诚的苦涩。」
守渊微微抬起头，那模糊的目光，似乎第一次落在了烬天曦的身上。他的面容扭曲着，并非痛苦，而是某种极致的歉意与无力。
「殿下……我己尽力。」
那句话，如同最后一声叹息，在虚无中缓缓消散。守渊高瘦的身躯，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颤抖。他的身体不再是符文与血肉的结合，而是开始自下而上地崩解，化为亿万道肉眼不可见的记忆尘埃，如同一片无声的雪花，被盲眼深渊深处的虚无无情地吞噬。那是一种彻底的归墟，他的存在，正在被世界法则从根本上抹去。
他的形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只剩下一双血泪盈眶的眼眶，在虚无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那光芒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的歉意，以及对烬天曦未来的期冀。他的灵魂，终于从那永恒的囚禁中解脱，带着那份被剥离的重担，魂归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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