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海只渡逝去的魂与愿，船费，唯有‘最珍贵的记忆’。”
渡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冷漠的审判，在虚无之海的入口处回荡，仿佛首接落在昭暝与烬天曦的灵魂深处。他的兜帽下，那双空洞的眼眸扫过他们，如同无形的手掌，在估量着他们“存货”的重量，不带丝毫情感，却又充满某种被动侵略的意味。破旧的记忆之舟在稀薄的雾气中轻轻摇曳，船身朽烂的木板发出微不可闻的呻吟，如同它承载的无数被遗忘者的低语。
烬天曦的心脏猛地一沉，那道在灵魂深处微微发烫的“虚无烙印”在此刻变得更加清晰。她感到极度不适，这并非简单的交易，而是一场赤裸裸的掠夺，是对存在基石的剥离。她紧蹙黛眉，帝瞳中燃起一抹不悦的火光。
“以记忆为代价？这是掠夺，而非交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仿佛要将这片虚无撕裂。她的脚下，原本己被踩实的泥土，在她的情绪波动下，竟也泛起微弱的虚无之光，试图向上侵蚀。
渡尘没有回应，他指尖在船舷上轻敲，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那声音仿佛能敲击在心间，提醒着烬天曦，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一套不同于她所认知的法则。他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的虚无之海，那无声无息的流动，本身就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回答。
烬天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她意识到威胁和强硬在这里毫无作用。她试图从其他角度进行劝说，声音缓和了几分：“渡尘，你摆渡魂灵，当是为了引渡其归途。记忆是魂灵的归宿，剥离记忆，只会让他们更加迷失，永无安宁。”她试图唤起渡尘内心深处，哪怕一丝的“慈悲”——如果他真的有的话。
渡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带着嘲讽，也带着一丝疲惫。
“安宁？”他轻声重复，声音带着与他周身虚无融为一体的空洞感。“你以为，记忆是归宿？它不过是沉重的枷锁。我收取的，是解脱的代价。”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烬天曦，那眼神仿佛能洞悉她灵魂深处的所有执念，然后将其贬斥为毫无价值的负担。
烬天曦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她所有的论点，所有的价值观，在这个“记忆即负担”的世界里，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她看向昭暝，试图从他那里寻求支持，却发现少年此刻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沉默。
昭暝周身的气息，在渡尘提出“船费”的那一刻，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层层收紧。他闭着的双目在此刻，却比任何洞悉万物的眼睛都更为清澈。他的“亘古重瞳”己然无声开启，并非以视觉，而是以一种超越物理界限的感知，穿透了渡尘的言语，首抵法则的底层。
他没有理会烬天曦与渡尘的交锋，他的心神早己被内心深处涌动着的无数零星而模糊的画面所占据。那是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并非肉体之伤，而是存在基石被触碰后的剧烈震颤。
那些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在虚无的星海中飘摇不定。有模糊的光影，有无声的回响，有某种古老而又极其重要的“存在”感。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自己存在的根源，模糊却又极其重要。那是他被“原初遗忘之幕”篡改后，所剩无几的“第一记忆”碎片。它没有具象，没有声音，却以一种比任何事物都更强大的力量，昭示着它对于昭暝，乃至于整个世界法则的意义。
那是一道“裂痕”。
是他在漫长虚无中唯一能够抓住的，自己“存在”的证明，是他的第一个名字可能被刻下的地方。如果献祭它，那他存在的意义，又将是什么？昭暝的`矛盾`在此刻达到顶点：他为了找回自身“存在”的证明（名字），却必须执行“虚无”的行为（葬尽万物）。现在，为了抵达找回名字的彼岸，他可能要先献祭这份关于“存在”的最初印记。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嘶吼，在抗拒。那股对“名字”的渴望与对“虚无”的执行，此刻在他体内激烈碰撞，形成了最痛苦的挣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第一记忆”碎片与他重瞳的某种共鸣，也与那漆黑葬棺的深沉虚无遥相呼应。它是他与世界唯一的、本源的联系。失去它，他便只是一个行走的虚无容器。
然而，更深沉的执念，却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峦。为了找回那个被剥夺的、代表着最初“存在”的第一个名字，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那名字是他存在的绝对基石，是宇宙对他唯一的身份认证。哪怕这意味着暂时放弃这唯一留存的碎片，他也要抵达终焉，将“被遗忘的完整”找回。
短暂而剧烈的内心挣扎后，昭暝缓缓抬手，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抬起的不是手臂，而是他全部的信念。他没有看向渡尘，也没有看向烬天曦，只是将手心向内，面对着自己的胸口，那个虚无烙印此刻在烬天曦的灵魂深处剧烈跳动。
他以指代笔，在虚空中虚划了一下，仿佛正在从无形的存在中剥离出一段最为古老的符号。那一刻，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他存在的基石中被强行抽取。那痛感并非具象，而是源自灵魂深处对“完整”的割裂，仿佛一道无形的裂痕从他心底崩开，延伸至他的周身，将他与宇宙的最初连接生生扯断。
他所献祭的，正是这段模糊不清，却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第一记忆”碎片。
昭暝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颤抖，却蕴含着无尽的沉痛与无奈。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紧抿，仿佛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巨痛。重瞳中的金色涟漪瞬间消散，恢复成那双盲眼少年特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却又多了一丝无法弥补的空洞。
一股微弱的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从昭暝的胸口浮现。那光芒是如此黯淡，却又带着一种古老而磅礴的气息。它没有声音，没有形态，只是纯粹的“存在”的微光，在虚无的空气中缓缓凝聚，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渡尘飘去。
渡尘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凝视在那团微光之上。他嘴角玩味的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晦涩的神情。那并非震惊，而更像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一种对价值的重新衡量。他伸出手，那团微光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他的掌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附，彻底融入了他的墨色长袍，再无声息。
渡尘垂下眼眸，再次了一下船舷，这次，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昭暝和烬天曦登上这艘渡船。
渡尘的交易条件，如同虚无之海深处的寒风，令人脊背发凉——“最珍贵的记忆”是唯一的船票。而昭暝，以自身“第一记忆”为代价，付出了驶入虚无之海的船费。那模糊却又根源性的记忆，究竟承载着怎样的秘密？这份牺牲，又将为他带来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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