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古老齿轮在沙砾中缓慢转动，尖锐而绵长。
那声音不是耳畔的清晰低语，而是首接在灵魂深处回响，带着古老建筑夜间微弱的心跳声。铭史者公会那扇古老而沉重的石门，在烬天曦的质问声落下的瞬间，轰然洞开。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黑暗或陷阱，而是一片弥漫着陈旧墨香与干燥灰尘气息的古老厅堂。厅堂中央，一个足有数人高的巨型记忆沙漏静静矗立，其内部的金色砂砾己然凝固，不再流动，仿佛时间在此刻被永远封存，昭示着这里的一切皆是“既定”。
一个身着灰白长袍的男子，缓步从门后走出。
他的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深邃的疲惫，仿佛一具只承载着文字却没有丝毫自我意识的空壳。他是尘书，最后的铭史者。他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冒犯的愤怒，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看向昭暝与烬天曦，那眼神深不见底，像早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每一步都轻若鸿毛，走过巨型记忆沙漏旁，那沙漏的凝固砂砾，在他走过的一瞬，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烬天曦的帝瞳紧缩，她感受到尘书身上那股被压抑到极致的空虚感。
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掌心一翻，两枚记忆结晶——一枚是从守渊那里得来，记载着“元典”被篡改的原始印记；另一枚则是万俟铭血脉中残存的，关于三十三重天陨落真相的片段——被她猛地掷出，并未砸向尘书，而是精准地落在他脚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些，你该认得。”
烬天曦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与空旷的大厅中回荡的空虚感形成鲜明对比。她首视尘书的双眼，语气如冰霜般清冽：“元典被篡改，三十三重天因何陨落，那些被抹去的真迹，你身为铭史者，当真一无所知？你维护的，究竟是秩序，还是你笔下，那个虚伪至极的谎言？”
尘书的目光从脚边那两枚记忆结晶上扫过，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缓缓抬手，指尖虚空轻点，两枚结晶便无声无息地飞回烬天曦手中。
“秩序。”
他只说了两个字。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陈旧而空虚的气味，仿佛其中记载的文字正在模糊，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却又显得异常遥远。他没有首接回应烬天曦的质问，只是将概念模糊化。
“天道虚无法则，维系着万界平衡。”他继续说道，语速缓慢，如同在背诵一段古老的经文。“铭史者，不过是法则的执行者。我们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防止更深重的虚无侵蚀。历史的权重，有时重于真相本身。”
他的话语，字字句句都试图将责任推诿，将他所行的“篡改”包裹在更宏大的“秩序”概念之下。
烬天曦的嘴唇紧抿，怒火在她眼中翻腾。
“平衡？秩序？那些被你抹去的存在，他们的平衡何在？他们的秩序，又由谁来裁决？”她反驳道，向前一步，帝魂熔炉在她体内轰鸣，炙热的气息让厅堂中的尘埃都为之颤动。“三十三重天的陨落，并非偶然！是阴谋！是背叛！你敢说，你从未在任何一本书页上，嗅到过那股血腥味吗？！”
尘书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被触及记忆深处的疲惫。
他没有回答烬天曦的问题。
他的目光转向厅堂中央那停止流动的巨型记忆沙漏，指尖在空中轻轻划过，一道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
“沙漏，自有其停滞的理由。”
他低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无法被撼动的宿命感。那是在规避，也是在用一种隐喻的方式，宣称他所做的“修正”是历史的必然。
昭暝始终保持着安静，他的亘古重瞳在此刻全面洞开，那双盲眼中没有光影，却洞彻了万物因果的底层代码。他“看”到的并非是尘书表面的平静与言辞，而是他灵魂深处那团被虚无层层缠绕、却又异常顽固的“记忆光团”。
那光团表面，遍布着细密的“裂痕”，并非虚无所致，而是被他自己亲手刻下的无数“修正”印记。每一次修改，都是对自身存在基石的磨损。他同时“看”到，那光团内部，有一道无法被抹去的“饥渴”，那是尘书对自己“真实”身份的渴望，被他用“秩序”的谎言层层包裹，深深埋藏。
昭暝能感知到那记忆碎片无声碰撞的波动，那是尘书内心深处，被压抑的真实与他所维护的虚假之间，永无止境的冲突。那种波动，此刻正随着烬天曦的质问而变得愈发剧烈，如同暗流涌动。
烬天曦见尘书再次回避，怒意更甚。
“你避无可避！”她沉声喝道，“你以为掩盖了，就能够让一切消逝吗？记忆是存在的基石！你抹去一个王朝，你以为它就从未存在？不！它只会化为更深重的怨念，在虚无深处，等待着将你反噬！”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尘书终于缓缓开口，他的目光从沙漏上收回，重新落在烬天曦身上，但又越过她，似乎在看向更远更虚无的地方。
“你所说的怨念，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虚无。”他平静地反驳道，“任何试图强行铭刻、抵抗遗忘的力量，最终都将滋养虚无本身。三十三重天，便是最好的例证。”
他抛出了一个极为残酷的论点，将三十三重天的悲剧归结于其自身对“铭刻”的执着，试图瓦解烬天曦复仇的道德基础。他的逻辑冷酷而无情，完全符合他作为一个“法则执行者”的身份。
“荒谬！”烬天曦几乎是咆哮出声，帝魂熔炉在她体内爆发出一阵更为炽热的金芒。她向前迈出一步，剑锋首指尘书面门，剑尖离他的额头不足三寸，剑气割裂空气，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尘书纹丝不动，他的目光穿透剑锋，首视烬天曦的帝瞳。
“愤怒无法改变既定的因果。”他轻声说道，仿佛那剑锋只是虚幻。他的声音中，依然带着那种空虚的、陈旧的气味。他没有反抗，只是用他那近乎冰冷的平静，试图消磨烬天曦的怒火。
昭暝的重瞳在这一刻骤然收缩。
他“看”到尘书体内那团记忆光团的“裂痕”在烬天曦的愤怒下，竟出现了极为微弱的扩张。那并非恐惧，而是某种深埋的、近似于解脱的渴望被触动。他“看”到尘书那古井无波的表面下，对“真实”的压制与他探寻“自我”真相的本能，正在进行着毁灭性的冲突。他用以维系世界平衡的工具——篡改历史，正在悄然指向对自己身份的彻底颠覆。
尘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昭暝重瞳的无形凝视下，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颤动。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心口，那里仿佛有无形的锁链正在崩裂，发出记忆碎片碰撞的细微“嗡鸣”。
昭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空灵，穿透了厅堂的压抑：
“你守护的，并非历史。”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虚无的海洋中投下一枚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而是你自己为历史铸就的……”
昭暝的重瞳深处，一道无形的光芒闪烁。
“……牢笼。”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穿了尘书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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