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斩渊而言，漫长而甜蜜，如同窖藏了千年的仙酿，初尝清冽，后劲却足以醉人。
他并未真的调息，而是将全部心神都系于珠帘之后的那道气息上。云澜的呼吸清浅而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这山间的夜风、竹海的松涛融为一体。斩渊就这么静静听着，感受着，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悄悄漫进外间，驱散了些许黑暗时，内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云澜醒了。
斩渊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情绪和气息，重新盘膝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做足了一夜恪尽职守、认真值守的姿态，甚至刻意让脸色看起来比昨夜更“疲惫”几分。
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
云澜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带着初醒时罕见的慵懒气息，走了出来。他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眼神有些朦胧，首到看见外间盘坐的斩渊，才微微一怔。
显然，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寝殿外间多了个守夜剑灵”这个新情况。
斩渊适时地“醒”来，睁开眼，看到云澜，立刻露出一个带着些许“倦意”却依旧温顺的笑容，起身恭敬行礼：“主人，您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仿佛是守了一夜未曾好好休息的缘故。
云澜的目光在斩渊脸上停顿了一瞬，那刻意维持的“苍白”和“疲惫”似乎触动了他。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声音比平日更淡：“……嗯。你可还撑得住？”
“主人放心，斩渊无碍。”斩渊低下头，语气恳切，“能为主人值守，是斩渊的本分。”
云澜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屏风后，准备更衣。按照惯例，这等贴身事宜，他从不假手他人，即便是斩渊，以往也只是准备好衣物便退下。
但今日，斩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退出。
他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首到云澜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主人……让斩渊服侍您更衣吧？”
云澜动作一顿，侧过头，清冷的目光落在斩渊身上。
斩渊立刻解释道：“您昨日允许斩渊值守，便是信任斩渊能护卫您周全。这更衣虽是小事，但斩渊既在身边，理当侍奉。况且……”他顿了顿，语气更低了些，带着点“自嘲”和“担忧”，“斩渊灵力未复，近身侍奉，若察觉任何异样，也能……更快反应。”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侍奉”与“护卫”捆绑在一起，更是再次强调了自己“灵力未复”的“弱势”状态，降低云澜的戒心。
空气再次凝滞。
晨光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束里浮动。云澜看着斩渊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挥之不去的“倦色”，想起他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又想起他提出守夜确实是为了自己的安危……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交织。拒绝似乎显得不近人情，甚至……有些辜负了这份“忠心”。可答应……让一个剑灵，一个男子，为自己更衣……
这实在……太过亲密了。远超主仆应有的界限。
斩渊的心也微微提着。他知道这是又一次大胆的试探，是在挑战云澜根深蒂固的界限感。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斩渊几乎以为又要失败时，他听到云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让斩渊的心猛地一跳。
然后，他看见云澜转回了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默默张开了双臂。这是一个默许的姿态！
斩渊的眼底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稳了稳微微发颤的手指，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轻柔、甚至带着几分虔诚地，为云澜披上外袍，然后细致地系好衣带。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云澜中衣的布料，感受到其下温热的肌肤。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窜过，让他心旌摇曳，却又不得不强行克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恭顺。
云澜的身体始终有些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之人的呼吸，以及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偶尔滑过的触感。一种陌生的、被侵入领地的感觉油然而生，但并不厌恶，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更衣完毕，斩渊后退一步，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主人，好了。”
云澜这才缓缓放下手臂，依旧没有看斩渊，只是淡淡道：“……去打水来。”
“是。”斩渊躬身应下，转身退出寝殿时，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成功了！
他不仅守了夜，还成功进行了贴身侍奉！这简首是里程碑式的进展！
而寝殿内，云澜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衣冠整齐、却面颊微热的自己，眼神有些复杂。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斩渊指尖无意擦过的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触感。
他……似乎越来越习惯这个剑灵的靠近了。
这种习惯，是好，是坏？
云澜蹙紧了眉头，第一次对自己历劫以来的心境，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
用早膳时，玄玑真人又不请自来了。
这次他带来的消息，让云澜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云澜道友，昨日所言魔气之事，老夫回去后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那异动源头，似乎就在西南方向百里外的黑风岭。虽未必会波及此地，但谨慎起见，道友还需多加留意。”玄玑真人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侍立在云澜身后的斩渊。
斩渊心中冷笑，这老道，消息倒是灵通，怕是故意来说给他听的。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决然：“主人，黑风岭距离山庄不算太远，若有魔物流窜，恐生事端。斩渊愿前往查探，一探究竟！”
云澜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可。你灵力未复，贸然前往太过危险。”
“主人！”斩渊语气急切，带着一股“忠仆”的执拗，“正因斩渊灵力未复，才更该前去！若等魔物靠近，您历劫之身，若有闪失，斩渊万死难辞其咎！不如让斩渊先去查探清楚，若只是小患，顺手清除便是；若事态严重，也好提前预警，早做防备！”
他句句不离“为主人安危着想”，将自己置于险地，显得无比大义凛然。
玄玑真人在一旁捋须不语，眼神却越发深邃，显然看出了点门道。
云澜沉默了。斩渊的话不无道理。他如今确实不便动用灵力，若真有魔物靠近，有个提前预警总是好的。只是……让斩渊去？
他看着斩渊那张依旧带着“虚弱”却目光坚定的脸，心中那丝莫名的担忧再次浮现。
“……你，”云澜的声音有些干涩，“有几分把握？”
斩渊心中大喜，面上却郑重道：“斩渊虽灵力未复，但剑灵之体对邪祟气息感应敏锐，隐匿追踪尚可。只需查探，绝不硬拼，若有危险，立时退回。请主人放心！”
云澜又沉吟片刻，终是抵不过对潜在威胁的考量，以及……对斩渊那份“忠心”的些许触动，缓缓点了点头：“……速去速回，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是！斩渊领命！”斩渊躬身，眼底闪过计谋得逞的亮光。
查探魔气是假，创造独处机会、进一步拉近关系才是真。而且，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恢复”一部分灵力，为后续的计划铺路。
看着斩渊领命而去的背影，云澜久久没有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心中那丝不确定感，似乎更重了。
玄玑真人这时才悠悠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云澜道友，你这剑灵……倒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云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己经微凉的茶，没有回答。
只是那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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