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般的方舟静默如亘古冰山,其暗色多面体外壳吞噬着周围扭曲的星光,只留下一个庞大而冰冷的几何轮廓。那规律性的环境波动如同沉睡巨兽的鼻息,微弱却不容忽视。林知时与温浅的共生场悬停其前,渺小感与探知欲交织。
「无生命反应。能量读数极低,仅维持基础系统。结构完整度……百分之九十八点七,近乎完美。」 林知时的理性晶格快速扫描着方舟表层。这艘船并非废弃,更像是进入了某种深度休眠状态,其科技水平远超联邦,甚至在某些方面与守墓人传承中的古老“共鸣者”文明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路径截然不同。
「它很……悲伤。」 温浅的感性光晕轻轻波动,她能从这冰冷的几何结构中,感受到一种凝固了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寂与失落。*「像一座……漂浮的墓碑。」**
没有明显的入口,没有舷窗,没有任何外部接口。光滑的多面体表面浑然一体,仿佛拒绝任何外来的访问。
「尝试共鸣接入。」 林知时提议。既然物理入口不存在,或许意识层面的通道是唯一途径。他们刚刚获得的、关于意识共鸣的知识,或许能派上用场。
两人调整共生场频率,不再试图对抗或隐藏,而是散发出温和的、非侵入性的意识波动,如同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方舟那冰冷的外壳,表达着“存在”、“无害”、“寻求交流”的意念。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方舟依旧死寂。
就在他们准备放弃,尝试其他方法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方舟内部最深处的震鸣,回应了他们的触碰。
紧接着,他们正前方的一块巨大的菱形暗色面板,内部忽然亮起了幽蓝色的、由无数细密几何符号构成的流光。这些符号如同活物般流动、重组,最终凝聚成一个简单的、不断旋转的十二面体图案。
图案中心,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而出,在他们面前展开成一扇由光构成的、同样呈现出复杂几何结构的“门”。
门内,并非舰桥或舱室,而是一条由流动的蓝色数据光和冰冷金属几何体构成的、向前无限延伸的通道。
邀请?还是考验?
没有退路。两人对视一眼,共生场微微调整,坦然步入了那扇光门。
踏入的瞬间,身后的光门悄然消失。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由纯粹数学与几何构成的世界。通道两侧是不断变幻的、证明着各种复杂定理的数学符号墙,脚下是闪烁着坐标网格的光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理性气息。
这里没有重力,没有空气,只有信息和结构。
他们沿着通道向前“漂浮”,感知高度集中。通道并非一成不变,时而会分出岔路,每条岔路都通向一个不同的“区域”——有的区域如同浩瀚的图书馆,悬浮着无数由光构成的书籍;有的区域像是工厂,无形的力场正在组装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机械结构;还有的区域则如同星空观测站,显示着遥远星域的实时动态。
但所有这些区域,都空无一人。只有自动运行的系统和……无处不在的那种深沉的孤寂感。
终于,通道抵达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无比广阔的大厅。大厅的中央,并非控制台或王座,而是悬浮着无数个……透明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容器。
每一个容器内部,都凝固着一个形态各异的存在。有的类似人类,有的则是完全陌生的生物或机械形态,甚至有一些是纯粹的能量团或几何结构。它们都保持着生前的某个姿态,面容或“表面”安详,却失去了所有生命波动。
而在这些容器的正上方,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幽蓝光线勾勒出的、不断进行着自我证明和推演的数学模型。这个模型复杂到超越理解,其核心似乎是在尝试统一所有己知的物理定律,并推导出意识的终极形态。
林知时与温浅瞬间明白了。
这艘方舟,并非战舰,也非殖民船。
它是一个文明保存库!一个试图用数学和物理定律,来永久“保存”其成员意识形态的……几何墓园!
这个文明,走向了与“共鸣者”截然相反的另一条极端道路——极致的理性主义。他们相信,只要能将意识和存在完全数学化、结构化,就能达到永恒。这艘方舟,就是他们最终的“成果”,也是他们的……集体坟墓。
那个巨大的数学模型,就是他们未能完成的、统一一切的“终极理论”。它仍在运行,试图证明其自身的完备性,但显然,它卡在了某个关键的悖论上,陷入了无穷的自我循环。
这些被保存在容器中的意识,并未真正永恒,它们只是被“定格”在了某个状态,失去了所有变化与可能性,成了这宏伟数学纪念碑的……陈列品。
「他们……失败了。」 温浅的意识充满了悲悯。极致的理性,同样导向了死寂,与“共鸣者”的极致感性导致的意识熵寂,殊途同归。
「不完全是失败。」 林知时的理性晶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凝视着那个巨大的、不断推演的数学模型。*「这个模型……虽然不完整,但其架构……其试图统一的方向……包含了某些……我们未曾设想过的,关于时空与意识关联的……可能性。」**
这艘方舟,这座几何墓园,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未完成的“知识宝藏”。尤其是那个卡住的终极模型,其蕴含的思想,或许能补全守墓人传承中的某些缺失,甚至为他们对抗静默者、对抗熵增,提供全新的思路。
就在这时,那个不断循环的数学模型,似乎因为他们的到来,或者说,因为他们身上那融合了理性与感性、充满“不确定性”的共生场的存在,而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扰动。
模型的推演,第一次,偏离了既定的、无限循环的轨道。
一丝微弱的、代表着“疑问”的新的变量,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悄然出现在了那浩瀚的演算流之中。
整个几何墓园,那永恒的、冰冷的寂静,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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