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宁静中飞逝。
林清墨很快便沉浸在了“琉璃居”为他打造的创作天堂里。大师课的教授确实技艺精湛，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以往未曾注意的细微瑕疵，并引导他探索更深的音乐表达。
顶级设备的加持，让他能将脑海中的乐思毫无损耗地转化为真实动人的旋律。没有经济压力，没有社交烦扰，甚至不用操心一日三餐，他所有的心神都可以聚焦于指尖流淌的音符。
他开始创作那套名为《光影交响诗》的组曲。灵感来源于“琉璃居”落地窗外日夜交替的城市景象。白日的喧嚣与秩序，黄昏的暧昧与温柔，深夜的寂静与神秘，都在他的笔下化作或恢弘、或细腻、或空灵的乐章。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连他自己都惊讶于在这种极致优渥环境下迸发的创作力。
顾怀渊并不常来，通常一周会出现一两次，有时是共进晚餐，有时只是过来坐坐，听听他最新的创作片段。他话不多，但每次点评都精准地切中要害，显示出极高的音乐素养和审美眼光。他从不吝啬赞美，但那种赞美更像是对一件物品品质提升的认可，而非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
“这段和弦的运用很大胆，打破了常规，但内部的逻辑是自洽的，很好。”或者，“这里的旋律线条还可以更锋利一些，现在的处理稍显优柔。”
林清墨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他对顾怀渊的感激与日俱增，夹杂着敬畏，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试图取悦对方的倾向。
他的生活圈子被严格地限定在“琉璃居”和几个特定的学习、工作场所之间，苏晴和周管家几乎包办了他与外界的全部联系。他使用的新手机号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且所有的来电和信息都会经过苏晴的初步筛选。
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首到两周后的一次大师课结束，才被打破了一丝缝隙。
那天下午，课程结束后，那位德高望重的退休首席小提琴手，霍华德先生，在收拾琴谱时，状似无意地对林清墨说：“林，你的天赋是我近年所见最出色的。下个月在萨尔茨堡有个小型的、但水准极高的新锐作曲家交流论坛，我觉得非常适合你。我有推荐名额，如果你有兴趣……”
霍华德先生的话没说完，因为苏晴不知何时己经出现在了练习室的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霍华德先生，今天的课程辛苦了。车己经在楼下等候。”她的话语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意味。
霍华德先生微微怔了一下，看了看苏晴，又看了看林清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耸耸肩，对林清墨投去一个略带遗憾的眼神，便拿起自己的琴盒离开了。
林清墨心中一动。萨尔茨堡，音乐圣地，那样的交流论坛对他而言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他看向苏晴，眼中带着询问：“苏助理，霍华德先生刚才说的论坛……”
苏晴走进来，语气平和地解释：“林先生，关于您近期的所有对外交流和活动安排，都需要纳入整体的宣传和发展规划中。萨尔茨堡那个论坛的信息我们评估过，规格确实不错，但与我们为您制定的初期‘低调打磨、一鸣惊人’的策略有所冲突。现阶段，您最重要的任务是完美呈现《光影交响诗》，过早曝光在那种专业性过强但大众影响力有限的场合，并非最优选择。”
她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完全是从林清墨的“事业利益”出发。林清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苏晴的逻辑是成立的，而且，顾先生为他规划的道路，至今看来确实一片光明。
“我明白了。”他压下心头那一点点失落，点了点头。
苏晴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您能理解就好。顾先生一切都是为了您能走得更稳、更远。晚上顾先生会过来用餐，他很期待听到您最新修改的第二章乐章。”
晚餐时，林清墨演奏了修改后的乐章。顾怀渊听得很专注，结束后，难得地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进步很快，情感层次比之前丰富了很多，尤其是中段那种挣扎与希望交织的感觉，捕捉得很到位。”
林清墨心中泛起一丝喜悦，像得到了老师表扬的学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了下午的事情：“今天霍华德先生提到了萨尔茨堡的一个论坛……”
他话未说完，顾怀渊便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顾怀渊用餐巾擦了擦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苏晴应该己经跟你解释过了。那种论坛，看似高端，实则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学术山头和无聊的争论。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心创作，而不是去沾染那些俗气。等你真正拥有了足够分量的作品，自然会有更高规格的平台主动来邀请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去争取一个‘新锐’的名头。”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仿佛早己洞察一切。他将林清墨的渴望，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不必要的干扰”和“降低格调的行为”。
林清墨再次无言以对。顾怀渊的逻辑强大而完整，将他刚刚冒出头的、想要接触更广阔世界的微小愿望，轻易地瓦解了。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急躁、太不懂顾先生的深谋远虑了？
“对不起，顾先生，是我考虑不周。”林清墨低声道。
顾怀渊的神色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笑意：“不用道歉。你有进取心是好事。只是要记住，你的路，我会为你铺好。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他拿起酒杯，轻轻晃动，“对了，听说之前那个叫王磊的，去了南方一家小公司，似乎过得不太顺心。”
他像是随口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林清墨却听得心中一跳。王磊的下场，他略有耳闻，但此刻从顾怀渊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更添了几分寒意。这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警告：顺从这条铺好的路，你将拥有一切；试图偏离，王磊就是前车之鉴。
“是……是吗。”林清墨勉强应道，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复杂的神情。
晚餐后，顾怀渊没有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林清墨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却失去了弹奏的欲望。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织的车流。这个世界很大，很精彩，萨尔茨堡的音乐论坛，曾经是他梦想中的舞台之一。可现在，那道无形的边界将他牢牢地锁在了这片“净土”之中。
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资源和保护，但也失去了自主选择的机会。顾怀渊的“呵护”，像一道温柔却坚不可摧的枷锁，将他禁锢在这片华丽的云端。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玻璃映出他略显迷茫的脸庞。他开始隐约意识到，通往巅峰的这条黄金阶梯，或许每一步，都标好了他未曾细看的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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