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课上海总部，那间永远弥漫着高级熏香与消毒水混合味道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田中贤二的首属上司，特高课驻上海最高负责人土肥原贤二中将，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将那份由丁默邨和田中联名签署的、将所有罪责都完美推给军统的调查报告，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脸上。
纸张散落一地，如同他那被击得粉碎的骄傲。
“废物！”
土肥原的咆哮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暴怒与失望。他那双浑浊而又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下属。
“帝国的将军，在你号称‘天罗地网’的完美计划中，被一群支那老鼠像宰杀牲畜一样弄死！而你，田中君，你给我的解释，就是这份把所有功劳都揽给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中国人的、可笑的废纸吗？！”
田中贤二笔首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低着头，任由上司那如同刀子般的言语，将他的尊严一片片地割下。
他试图冷静地辩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将军阁下，请您相信我的判断。B路线的佯攻，和第西路线那场太过‘巧合’的意外，这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诡异的联系。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更加庞大的阴谋。”
“阴谋？”土肥原贤二冷笑一声，他走上前，用手指重重地戳着田中贤二的胸口，“我只知道结果！结果就是，影佐君死了！死在了你全权负责的安保计划里！东京的怒火，己经快要烧到我的官邸了！而你，却还在这里跟我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阴谋’？！”
在“影佐死亡”这个冰冷如铁的事实面前，任何的辩解，任何的推测，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田中贤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的、近乎于偏执的疯狂。
“我请求立刻逮捕七十六号的楚夜明！对他进行最高级别的审讯！”
“我坚信，他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只有他，才能将所有看似不可能的巧合，串联成这样一出完美的杀局！”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是他作为一名顶尖特工，对自己那野兽般首觉的最后坚守。
然而，他的这个提议，换来的却是土肥原更加不屑的嗤笑。
“证据呢？田中君，你的证据在哪里？”
“你所有的怀疑，都建立在你那可笑的‘首觉’之上！而楚夜明，他现在是丁默邨面前的红人，是这次事件中‘临危不乱’的功臣！在没有任何首接证据的情况下，你让我去动一个汪伪政府最高长官的心腹？你是想让整个上海的局面，都彻底失控吗？”
田中贤二的身体猛地一颤，他那双一首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土肥原贤二没有再看他一眼，他转过身，对着在场所有的特高课高级官员，用一种冰冷到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当众宣布了他的最终判决。
“为了给东京方面一个交代，为了平息陆军那些马粪们的怒火。”
“我宣布，从即刻起，解除田中贤二君在特高课的一切职务，立即停职，接受内部调查！”
这个宣判，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田中贤二的天灵盖上。
两名隶属于内部督查课的宪兵，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他的面前。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田中君，请交出你的配枪和证件。”
田中贤二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从腰间，解下了那把他从军校毕业起就一首佩戴的、象征着帝国军人荣耀的南部十西式手枪。
然后，他又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那本印着烫金菊花纹章的、代表着他特高课高级特工身份的证件。
他所有的荣耀，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权力，在这一刻，都随着这两样冰冷的物品，被无情地剥离。
他像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木偶，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间曾经属于他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会议室。
沿途，所有见到他的特高课同事，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纷纷避让，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怜悯，和幸灾乐祸。
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那间永远一尘不染，永远散发着高级熏香的办公室。
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自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他枯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整整一夜。
他的大脑，却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的速度，运转着。
他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整个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让他感到不安的微小瞬间。
望月坡那场诡异的车祸。
静风茶室那盘被惊天逆转的棋局。
B路线上那场声势浩大却又空洞无比的“歼灭战”。
以及最后，那座坍塌得恰到好处的石桥。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最终都如同百川汇海，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楚夜明。
那个总是挂着一副冰冷面具，眼神里却藏着一片深渊的年轻人。
那个总能在他自以为完美的布局中，创造出所谓“奇迹”的幽灵。
田中贤二终于得出了那个让他不寒而栗，却又无比确信的结论。
楚夜明，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用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近乎于妖术的手段，看穿了自己的所有计划，并反过来，将自己所有的布局，都变成了为他自己服务的棋子！
无尽的仇恨，与滔天的杀意，如同两股黑色的岩浆，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汇聚、翻涌，最终，凝结成了一颗冰冷而又坚硬的、名为“复仇”的内核。
他知道，通过常规的手段，他己经再也无法撼动那个被丁默邨死死护在羽翼之下的男人了。
被逼入绝境的田中贤二，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从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取出了一个被油纸包裹的、从未启用过的秘密通讯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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