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戴在腕上，初时总觉得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陌生的冰凉感。几天过去，它似乎也沾染了我手腕的温度，变得温润贴合。但我知道，沈母的认可，如同这玉镯初上手时的感觉，还需要更多的“磨合”才能真正变得熨帖。
婚礼筹备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各种琐事像潮水般涌来。孕反也像是故意考验我，时不时袭来一阵恶心头晕，尤其是在闻到某些特定气味，比如刚打印出来的油墨味，或者某些粘合剂的味道时。
这天下午，我和婚庆团队约在即将作为婚礼场地的那间会议室，做最后一次布置细节确认。沈砚辞原本是要陪我来的，但公司临时有个极其重要的海外视频会议，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在我再三保证“只是确认细节，不动手，不累着”后，才勉强放行，并派了他的一个助理跟着。
会议刚开始没多久，那股熟悉的、翻江倒海的感觉又来了。我强压下喉间的涌动，脸色可能微微发了白。
“林小姐，您没事吧？”婚庆的策划总监是个眼尖的姑娘，立刻关切地问。
“没事，”我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们继续，刚才说到舞台背景的花艺，我觉得那个弧度过大了，稍微收一点，线条会更利落，符合整个空间的气质……”
我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在图纸上标注修改意见。胃里还在闹腾，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灯光的角度、纱幔的垂坠感、桌椅的摆放间距……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海里快速过筛，与记忆中的构想进行比对、调整。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广告公司带着团队攻坚一个大型比稿案，压力之下，反而激发出更强的专注力和统筹力。
就在我们讨论到宾客引导路线时，我无意间一抬眼，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到楼下中庭里，沈母正和一个衣着体面的女士站着说话。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向上瞥了一眼，正好落在我这个方向。
我心头微微一凛，但手上标注图纸的动作却没停，只是对着策划总监清晰地说：“引导路线这里再加两个指示牌，放在这个转角和人流容易聚集的休息区附近，材质和设计要统一，避免混乱。”
策划总监连连点头，迅速记录。
我不知道沈母在楼下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是看到了我强忍不适的苍白脸色，还是看到了我条理清晰地处理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会议结束时，我己经有些脚步发虚，但心里却有种畅。这种亲手将构想一点点变为现实，并且能掌控全局的感觉，很好。
晚上回到家，沈砚辞还没回来。我窝在沙发里休息，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是他回来了。脚步声在客厅停顿了一下，然后朝我走来。
我睁开眼，看到他正俯身，轻轻将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到我身上。
“吵醒你了？”他声音放得很轻。
“没有，没睡着。”我摇摇头，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温柔的眉眼，心里软软的，“会议顺利吗？”
“嗯。”他应了一声，在我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按摩着我的太阳穴，力道适中，缓解了我的些许不适。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妈下午给我打电话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他。
沈砚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按摩的动作未停：“她问我，是不是非你不可。”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底像是落满了星子的夜空，沉静而明亮：“我跟她说，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是一张精确到毫米的图纸，所有的线条、结构都在它该在的位置，冰冷，但安全。我以为我会永远活在那样的计划和秩序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是晓茶，她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温暖又混乱的春雨，打湿了我的图纸，弄花了我的线条。”他继续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她带来了阳光，也带来了泥泞，带来了所有的不可控和……生命力。是她让我知道，生活里最美好的部分，往往不是计划内的完美，而是这些意外的、真实的瞬间。”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妈，她给了我一个符合所有社会标准的‘家’的概念，但晓茶，她给了我一个真正的‘家’。有温度，有烟火气，有心安的地方。”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他内心最深处的剖白。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知道，这些话，己经足够在沈母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第二天上午，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沈母”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沈母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客气， nor 是送出玉镯时那种复杂的妥协，而是……一种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的语气。
“晓茶啊，没打扰你休息吧？”她开口，“我昨天找人问了问，说是孕早期闻不得某些气味，容易恶心。我让家里的阿姨炖了点清淡的汤，还有她老家的一些土方子，对缓解孕吐有用，待会儿让司机给你送过去。”
我愣住了，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有，”她继续说着，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叮嘱自己的女儿，“婚礼最后这几天最是累人，你身子重，千万别硬撑。有什么事，让砚辞去跑，或者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和，真诚，带着长辈实实在在的关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挑剔和审视。
“谢谢……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又简单嘱咐了几句，她才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腕上的玉镯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心里那片因为沈母曾经的疏离而微微冻结的角落，仿佛被这通电话彻底融化了，露出了下面温暖柔软的土壤。
原来，冰山融化之后，滋养出的，是这样一片足以让万物生长的沃土。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香”现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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