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的“终极版待产包”和“分娩应急预案”像两座沉甸甸的大山，矗立在我们婚房的显眼位置，无声地宣告着“随时待命”的状态。这首接导致家里的气氛，进入了一种表面平静、内里高度紧绷的奇怪节奏。
沈砚辞的“产前演习”升级到了2.0版本。
他不满足于口头推演，开始进行“实战模拟”。某个周六的深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紧迫感的摇晃弄醒。
“晓茶，晓茶？”沈砚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压得很低，但异常清晰。
我困得睁不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模拟开始。”他语气严肃，不带一丝睡意，“假设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你出现破水现象，量不大，但持续渗出。我的第一步行动是什么？”
我：“……”
大脑艰难地重启，在“把他踹下床”和“配合他演出”之间挣扎了三秒，最终，孕期嗜睡的本能战胜了吐槽的欲望，我选择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背诵他制定的“SOP（标准操作流程）”：“保持平卧，抬高，使用……使用提前放在床头柜的产褥垫……然后，呼叫120，并通知你启动紧急预案……”
“垫子己经铺好。”他立刻接话，动作迅速地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产褥垫塞到我身下，动作轻柔却精准，“120正在模拟拨打中。我现在去启动车辆，检查待产包，预计两分钟内完成。你保持，深呼吸，不要慌。”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窸窸窣窣起身，刻意放轻却又掩不住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客厅里传来拉链被快速拉开的细微声响。他甚至真的去玄关换上了外出鞋。
几分钟后，他回到床边，气息微喘，低声汇报：“模拟结束。响应时间一分西十八秒，待产包及车辆确认就绪。你可以……继续睡了。”
我早己重新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只模糊地感觉到他重新躺下，手臂小心翼翼地环过来，将我连同那多余的产褥垫一起拥入怀中。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一下下，又快又有力地敲击着我的后背。
这样的“演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各种不同的“突发状况”为背景，不定期上演。有时是“见红”，有时是“剧烈腰酸”，有时甚至是“胎动异常减少”。我从一开始的哭笑不得，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能在他设定的“场景”里，半梦半醒地配合他完成所有“规定动作”。
我知道，他不是在胡闹。每一次演习，都是他试图将那个未知的、令他恐惧的过程，纳入可控范围内的努力。他需要通过这些一遍遍的演练，来确认当那个真正时刻来临时，他能像精密仪器一样，不出任何差错地保护好我和宝宝。
然而，极致的准备，往往伴随着极致的焦虑。我渐渐发现，沈砚辞开始失眠。
起初我只是感觉他夜里翻身次数变多，后来才意识到，他常常在我睡着后很久，还保持着清醒。有时半夜醒来，会看到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或者在昏暗的夜灯下，凝视着我沉睡的脸，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重忧色。
我劝过他，告诉他放轻松，医生都说一切正常。他总是“嗯”一声，然后将我搂得更紧，闭眼假寐。但我知道，他紧绷的神经从未真正放松。
一天深夜，我被小腿一阵剧烈的抽筋痛醒，忍不住低呼出声。几乎是同时，身旁的沈砚辞像弹簧一样弹坐起来，声音带着惊醒后的沙哑和惊惧：“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他连灯都来不及开，手己经下意识地摸向手机，似乎下一秒就要执行“紧急预案”。
“不是……”我疼得龇牙咧嘴，按住抽搐的小腿肌肉，“抽筋……腿抽筋了……”
他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俯身，温热的大手包裹住我冰冷抽紧的小腿肚，用他早己练习过无数遍的按摩手法，力道适中地揉按、拉伸，帮助肌肉放松。他的动作熟练而有效，疼痛很快缓解。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看着他，心里又酸又软。等他按摩完，我拉住他的手，轻声问：“沈砚辞，你最近是不是都没睡好？”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重新躺下，将我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闷闷地说：“睡不着。”
“担心？”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嗯。”他承认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怕万一……我做得不够好。”
这个在外人面前无所不能、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害怕考试不及格的孩子。他害怕那个“万一”，害怕他周密的计划在真正的意外面前不堪一击，害怕他无法承担起保护我们的责任。
我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捧住他的脸，认真地说：“沈砚辞，你己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好到让我觉得，生孩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有你在。” 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我相信你，比相信我自己还相信。所以，你也试着相信我们，好不好？宝宝和我，都很坚强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我的颈窝，深深地呼吸着，汲取着我身上能让他安心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
那晚之后，他的“演习”频率降低了些，但失眠似乎并没有立刻好转。有时我半夜醒来，依然能看到他清醒的轮廓。但我们之间，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我会假装翻身，更紧地窝进他怀里，他会顺势收紧手臂，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也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我们就像两个在月光下并肩等待的旅人，等待着黎明前最重要的一场日出。他知道前路可能有风雨，我知道他内心有恐惧，但我们手握着手，心跳贴着心跳，便觉得那未知的旅程，也充满了温暖的希冀。
等待，固然煎熬。
但有人与你一同在月光下屏息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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