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警笛声像一把利刃，剖开了凌晨沉寂的街道。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动作迅速地将我安置在担架上，平稳地抬下楼。沈砚辞紧跟在旁，一只手始终牢牢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提着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黑色巨型待产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他的脸色在急救车闪烁的蓝红灯光下，明灭不定，比在医院门口等待时更加难看，嘴唇紧抿，一路沉默。
到达医院，急诊通道早己准备就绪。李主任亲自带着产科团队在门口接应，迅速将我转移至移动病床。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我们先送产妇去产房做进一步检查。”一位护士礼貌而坚定地拦住了想要跟着进来的沈砚辞。
他的脚步猛地刹住，握着我的手猝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我感到疼痛。他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冷静，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他想跟我进去。
“砚辞，”李主任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放心，交给我们。你需要保存体力，后面还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
我用力回握了一下他冰凉的手，努力对他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你在外面等我。”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目光死死地锁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我的手，那动作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产房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的大门，在我眼前缓缓闭合。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孤岛般的身影，眼神空洞而绝望。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烈，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医护人员冷静专业的交流声，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我被转移到产床上，连接上胎心监护仪。很快，宝宝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在房间里放大开来，“咚咚咚”，像密集的战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奇异地安抚了我些许紧张。
宫缩，在破水后不久，果然如约而至，并且来势汹汹。
最初的闷痛还能忍耐，但随着频率加快，强度增加，那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内疯狂地拧搅、捶打，每一次紧缩都带来一阵几乎要撕裂身体的剧痛。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其他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放松，林小姐，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来……”助产士的声音温和而富有力量，引导着我。
我努力照做，但疼痛如同滔天巨浪，一次次将我的意志力拍散。在又一次剧烈的宫缩间隙，我疼得眼前发黑，几乎要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带着哭腔喃喃出声：“沈……砚辞……”
门外，沈砚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他几乎要虚脱的身体。他听不到里面的具体声音，但那扇门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折磨。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里，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演练过无数遍的应急预案、流程图、数据，在真正的、未知的等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像个最原始的动物，依靠本能，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有护士进出，他的目光会像鹰隼一样立刻追踪过去，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蛛丝马迹。每一次门开合的那道缝隙，他都拼命伸头，想看到里面的情形，哪怕只是一角，但除了更浓的消毒水味和隐约的仪器声，他一无所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在门口那方寸之地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凌乱，然后又猛地停住，颓然地靠回墙上。他抬手，用力按压着狂跳不止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无力感。
他听到里面似乎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呻吟声，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是晓茶的声音！她在疼！而他，却被隔绝在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要砸向那扇紧闭的门，最终却只是无力地、重重地撑在冰冷的墙面上，额头抵着手臂，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什么冷静，什么自持，什么运筹帷幄，在这一刻统统土崩瓦解。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挚爱的、普通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产房的门再次打开，一位护士快步走出。
沈砚辞像被电击般猛地首起身，几乎是扑了过去，声音嘶哑破碎：“她怎么样？！”
“宫口开得不错，但产妇有些体力不支，疼痛感比较强烈。”护士语速很快，“我们正在鼓励她，给她补充能量。家属请耐心等待，保持镇定，你的情绪会影响产妇。”
保持镇定？他怎么可能镇定！他恨不得能替她去承受那些痛苦！
护士说完又匆匆返回。沈砚辞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己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和后背的衬衫。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某些生命最重要的关口，所有的准备和规划都是徒劳，他只能做一个被动等待的旁观者，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门内的医生和……晓茶她自己的坚强上。
这种认知，比任何商业对手的刁难、任何复杂项目的困境，都让他感到百倍的煎熬和无力。
他缓缓滑坐到走廊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插入发间，将脸深深埋入掌心。黑暗中，只剩下宝宝那通过未完全关闭的门缝隐约传来的、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和他自己如同擂鼓般轰鸣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构成这漫长等待里，最折磨人也最充满希望的背景音。
门内，是新生与痛苦交织的战场。
门外，是爱与恐惧极限拉扯的炼狱。
而他，被困在这炼狱之中，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以及，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相信门内的那个她，足够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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