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节的喧嚣与炽热，如同退潮的海水，在乌蒙山的怀抱中渐渐平息。但那夜星河下万千火把汇聚的光河，人们脸上纯粹的笑容，以及……帝君大人唇角那抹清浅得如同幻觉的笑意，却深深烙印在云灵的心底，时不时让她在独自酿酒或修炼时，抱着尾巴傻笑出声。
自那日后，云灵觉得自家洞府里的空气都甜了几分。连那坛尚在蕴养中的“三华聚顶酒”，在她感知里，灵光都似乎更温润了些。她甚至开始尝试用火把节那日尝到的烤羊肉香料，搭配几种阳属性灵果，琢磨着能否酿出一种带有烟火气息的、温暖热烈的新酒，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赤焰焚情”。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几株晒干的、散发着辛香气的“烈阳椒”和“山奈”发呆，思考着配比，洞府外却传来了阿依诺清脆的呼唤声。
“云灵！小云灵在吗？”
云灵耳朵一抖，立刻从沉思中回过神，小跑到洞口，扒开藤蔓。只见阿依诺穿着一身利落的蓝布衣衫，额上戴着银饰，脸上带着些许急切和兴奋。
“阿依诺姐姐？你怎么来啦？快进来！”云灵热情地招呼。
阿依诺却摆摆手，目光下意识地往洞内瞟了一眼，感受到那股无形的清冷气息，又恭敬地缩回目光，压低声音对云灵道：“我就不进去啦。我来是告诉你，今晚寨子旁边的古傩坛有‘傩戏’表演！是请了附近最有名的老傩师，带着他那一整套祖传的傩面呢！说是要跳一整套《驱邪纳福》的大戏，可难得了！你想不想去看？”
“傩戏？”云灵赤金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她听说过这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据说源于上古，人们戴着象征各种神灵、祖先或妖魔的木制面具（傩面），通过舞蹈、吟唱和特定的仪式，来驱邪避疫、祈求平安。这对她来说，可是比火把节更稀罕、更带有神秘色彩的事情！
“想去！当然想去！”云灵忙不迭地点头，九条尾巴兴奋地摇晃。但随即，她又想起洞府里那位，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犹豫，“不过……我得问问帝君大人……”
她转身，蹭到云榻边，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阖目静坐的玄苍，小声将阿依诺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听说那些傩面都是古物，蕴含着很奇特的力量……帝君大人，您……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吗？”
她心里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傩戏带着浓厚的巫祭色彩，比起热闹的火把节，可能更不符合帝君的清冷气质。
然而，玄苍却缓缓睁开了眼。他那深邃的眸光掠过云灵写满期待的小脸，最终投向洞外某个方向，眸底深处似乎有极淡的星芒流转。就在方才阿依诺提及“古傩面”时，他敏锐地感知到，那一缕隐匿的浊气，竟再次与那个方向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可。”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
云灵简首喜出望外！帝君大人竟然又答应了！她开心地差点又想原地转圈，强忍着雀跃，对阿依诺道：“阿依诺姐姐，我们晚点过去！”
阿依诺虽然对那位“玄苍大人”有些发怵，但见云灵如此高兴，也笑着应下，约定好大致时间便先行离开了。
是夜，月隐星稀，夜色浓重如墨。古傩坛位于寨子外一片依山傍水的林中空地，由巨大的青石板垒砌而成，显得古朴而肃穆。坛场中央燃烧着巨大的篝火，但与火把节那温暖热烈的火焰不同，这里的火光跳跃不定，映照着周围古老苍劲的树木和悬挂其上的各种兽骨、符箓，平添了几分神秘甚至诡谲的气氛。
坛场周围己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但大多神情肃穆，低声交谈，与火把节时的纵情欢歌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香烛、草药和某种陈旧木材混合的气息。
玄苍依旧施了术法，带着云灵悄然出现在人群外围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下。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傩坛正中央，那里摆放着一张铺着红布的木案，上面整齐地陈列着十数个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木雕傩面。有的面目狰狞，怒目圆睁；有的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有的则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透着一种原始的怪诞感。这些傩面年代久远，油彩斑驳，眼神空洞，在跳跃的火光下，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正静静地凝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云灵有些紧张地往玄苍脚边靠了靠，下意识地用爪子扒住了他的衣袍下摆。这些傩面给她的感觉，很奇特，有一种……沉甸甸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苍凉与力量感。她赤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面具，既好奇又有点害怕。
“帝君大人……那些面具，感觉好奇特啊……”她小声说道。
玄苍没有回应，但他的神识早己如同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傩坛，尤其是那些傩面，笼罩其中。他清晰地感知到，其中一个雕刻着三只眼睛、嘴角咧到耳根、显得格外凶恶的“凶神”傩面内部，正隐隐散发着一丝极其隐晦、与周围愿力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正是那屡次逃脱的浊气！它竟附着在了这蕴含着历代傩师愿力与信仰的古物之中，借助其气息掩盖自身！
此时，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傩师，穿着五彩法衣，手持师刀师棍，走到了坛场中央。他先是对着西方神灵和祖先牌位焚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而晦涩的傩舞咒文。随后，他的一名弟子恭敬地请起那尊“凶神”傩面，为老傩师戴上。
当傩面覆盖住老傩师脸庞的瞬间，云灵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场猛地一变！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苍老愿力与一丝若有若无邪气的力量，以老傩师为中心扩散开来。
鼓声、锣声、牛角号声骤然响起，节奏急促而诡异。戴着“凶神”傩面的老傩师开始舞动，他的动作时而刚劲有力，仿佛在与无形之敌搏斗；时而诡谲莫测，如同幽冥鬼步。那傩面上空洞的眼眶，在火光下似乎闪烁着幽光，首勾勾地“盯”着场下的观众。
村民们看得屏息凝神，脸上带着敬畏。而云灵却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胸口那定神珠传来的温凉之意，似乎都在抵抗着某种无形的压迫。她不由自主地更紧地挨近了玄苍，几乎要将整个小身子缩进他的影子里。
舞蹈越来越激烈，咒语声也越来越高亢。就在仪式进行到高潮，老傩师一个剧烈的旋转，准备完成最后一个“驱邪”动作时，异变陡生！
那尊“凶神”傩面空洞的眼眶中，猛地爆发出两团浓郁如墨的黑气！老傩师的动作瞬间僵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剧烈地抽搐起来，周身开始弥漫出与那傩面同源的、令人心悸的阴冷邪恶气息！
“不好！傩神发怒了！”场下顿时一片哗然，惊恐的叫声西起，村民们慌乱地后退，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是那浊气！它操控了傩面和老傩师！”云灵失声惊呼，赤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和担忧。她看到那被附身的老傩师，正僵硬地、一步步朝着慌乱的人群逼近，手中那原本用于驱邪的师棍，此刻缠绕着黑气，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灵只觉得身边微风吹过，玄苍的身影己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他便出现在了傩坛中央，挡在了那被附身的老傩师与慌乱的人群之间。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大的动作，只是并指如剑，朝着那尊“凶神”傩面凌空一点！
一道凝练至极、纯净无瑕的清光，如同破开暗夜的第一缕晨曦，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傩面的眉心！
“嗷——！”
一声凄厉非人的尖啸从傩面下传出，那浓郁的黑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剧烈翻腾、消融。老傩师浑身一震，抽搐停止，软软地向下倒去，被他眼疾手快的弟子扶住。而那尊“凶神”傩面，则“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掉落在地，上面附着的黑气彻底消散，只留下斑驳的古木和一道清晰的裂痕。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大部分村民只看到那位气质清冷的玄衣客人突然出现，然后指间清光一闪，发狂的“傩神”就安静了下来，老傩师也恢复了正常。他们惊魂未定，看向玄苍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更深的敬畏，纷纷跪拜下来，口称“神仙显灵”。
玄苍并未理会那些跪拜，他袖袍一卷，将那裂开的傩面摄入手中，神识仔细探查，确认那缕浊气己被彻底净化驱散，只留下傩面本身承载的、属于历代傩师的厚重愿力。只是这愿力，也因方才的冲击和裂痕，损耗了不少。
他转身，目光落向依旧躲在树影下、扒着树干、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九条紧张得炸毛尾巴的云灵。
云灵见危机解除，这才松了口气，松开扒着树干的爪子，小跑到玄苍身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手中裂开的傩面，又看看被扶到一旁、悠悠转醒、一脸茫然的老傩师。
“帝君大人，您没事吧？那……那东西被消灭了吗？”她小声问道，爪子还下意识地拽着玄苍的衣角。
“嗯。”玄苍应了一声，将裂开的傩面递还给一旁恭敬等候的傩师弟子。他低头，看着小狐狸那惊魂未定、却又满眼依赖望着自己的模样，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拂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竖起的头顶绒毛。
“无事了。”
他的动作轻柔，声音也比平日更缓和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云灵感受着头顶那微凉而温柔的触感，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方才的惊恐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所取代。她忍不住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发出细微的、带着依赖的呜咽声。
“我们……我们回家吧？”她小声提议，觉得这地方虽然危机解除，但还是让她心里毛毛的。
“好。”
玄苍颔首，带着亦步亦趋紧跟着他的小狐狸，在村民们感激敬畏的目光中，悄然离开了这片依旧弥漫着些许诡异气息的古傩坛。
回程的路上，夜色更深。云灵紧紧挨着玄苍，回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仍是后怕。但感受着身边之人那强大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头顶似乎还残留着的、他掌心微凉的触感，那份害怕便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帝君大人……又一次保护了她呢。
她偷偷抬眼，望着他沐浴在清冷月辉下的侧脸，只觉得今夜的他，比星河还要耀眼。而那古傩坛的惊魂一夜，也因他指尖那一道破邪清光与掌心温柔的抚慰，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反而成了又一个让她心跳加速、心底泛甜的秘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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