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一场风波，让“凝香”这个名字在长安城中，再次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技艺超群的乐师，更成了一位怀有仁心、通解人语的奇女子。邀月楼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无数人一掷千金，只为能见她一面，听一曲传说中能安抚疯癫的仙乐。
然而，谢婉凝却比以往更加深居简出。她以需要静养为由，谢绝了所有的邀约，包括来自太子府的请柬。她很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公主府的锋芒毕露，己经为她引来了足够多的关注，其中必然也包括了她真正的敌人——丞相李崇。在羽翼未丰之前，她必须再次潜伏下来，像一只耐心的蜘蛛，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也警惕着危险。
她等的人，是萧远。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那个男人深邃的眼眸中，不仅有欣赏，更有探究。他听懂了她的《破阵乐》，也看穿了她在公主府的“仁心”背后，必然另有深意。那句“李家的鹰，啄瞎了凤凰的眼睛”，对于一个正在与李崇势力缠斗的将军而言，是绝不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果然，三日后的一个黄昏，邀月楼的老鸨悄悄送来一个精致的木盒，说是街上一个寻常的货郎，指名要交给凝香姑娘的。
谢婉凝遣退众人，关上房门，在秦伯警惕的注视下，打开了木盒。盒中没有珠宝，没有信笺，只有一支箭。
一支通体漆黑的狼牙箭。
秦伯脸色一变，低声道：“小姐，这是……军中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狼牙信’！箭头所指的方向，便是会面之地。只是，寻常的狼牙信，箭杆上会刻有传递信息的密语，这一支却什么都没有。”
谢婉凝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箭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秦伯，这便是密语。”
“这是何意？”秦伯不解。
“这支箭，是萧远在北境战场上，一箭射杀北狄主将时所用的箭。此事曾被随军画师记录下来，名噪一时。他用这支箭，是在告诉我他的身份，也是在考验我。”谢婉凝的眸光清亮如星，“他想知道，我究竟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还是一个……能看懂这支箭背后含义的人。”
一个普通的乐师，绝不可能认出这支箭的来历。而她，前吏部尚书之女，自幼博览群书，对朝中军政要闻了如指掌。这个考验，对她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他想见我，而且是密会。”谢婉凝将狼牙箭的箭头，对准了窗外。箭尖不偏不倚，正指向城南的相国寺。
“小姐，此人城府颇深，您一人前去，恐怕会有危险。”秦伯忧心忡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婉凝将箭重新放入盒中，眼神坚定，“李崇是虎，而萧远，或许是能与虎一搏的另一头猛兽。要复仇，我别无选择。秦伯，您留在府中，若我子时未归，便按计划行事。”
入夜，谢婉凝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青色布衣，悄然从邀月楼的后门离开，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相国寺是皇家寺院，白日里香火鼎盛，但到了夜晚，便只剩下几盏昏黄的佛灯，在夜风中摇曳，显得格外幽静肃穆。
谢婉凝按照约定，来到了后山的一座僻静禅院。院中，一棵百年银杏树下，一个挺拔的身影早己负手而立，正是萧远。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落在谢婉凝身上。当他看到她只身前来，且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布衣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我以为，你会带上护卫。”萧远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将军的狼牙箭，是信物，而非战书。我相信将军的诚意。”谢婉凝平静地回答，不卑不亢。
“好一个‘信物，而非战书’。”萧远赞道，“看来，我没有找错人。凝香姑娘，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谢小姐？”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极轻，却如同一道惊雷，在谢婉凝耳边炸响。她心中巨震，八年来第一次，有人当面道破了她的身份。她的指尖瞬间冰凉，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
“将军说笑了。民女只是一个风尘乐师，担不起‘谢小姐’这样的称呼。”
萧远没有逼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而说道：“八年前，谢渊大人被指通敌，证据是一封他与北狄可汗的通信。然而，那封信的送达与截获，都太过巧合。而且，谢大人一生清廉，是朝中有名的主战派，他通敌的动机，根本站不住脚。”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当时只是北境的一个小校，人微言轻。但我记得，就在谢家出事的前一个月，我所在的军队曾截获一批北狄的粮草，从其中发现了一封密信，信中提到了一个在大晟朝中潜伏的，代号为‘秃鹫’的内应。我将信上交，却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不久后，便传来了谢大人‘通敌’的噩耗。”
谢婉凝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失态。‘秃鹫’！这个代号，她从未听过，但这无疑是揭开真相的一条关键线索！
“我今日约你前来，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萧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交易？”
“你在公主府说的那句话，‘李家的鹰，啄瞎了凤凰的眼睛’，对我很有用。”萧远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李崇在朝中树大根深，想要扳倒他，必须有足够的证据。你在明，我在暗。你利用你的身份，继续在权贵圈中为我搜集情报，尤其是关于‘秃鹫’和当年旧案的线索。而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力量，保证你的安全，并为你调查任何你无法触及的领域。”
这番话，正中谢婉凝的下怀。这正是她接近萧远的最终目的。
“将军如何保证，我们不是在与虎谋皮？”谢婉凝问道，这是她最后的试探。
“因为，我和你一样，与李崇，有不共戴天之仇。”萧远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刻骨的恨意，“我最好的兄弟，北境最勇猛的先锋，就因为李崇克扣粮草，断了后援，最终被围困战死！这笔血债，我迟早要向他讨回来！”
那冰冷的恨意，谢婉凝感同身受。在这一刻，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注定的盟友。
“好。”她终于点头，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凝香的琴，只为将军一人而鸣。”
“凝香的琴，当为天下而鸣。”萧远纠正了她的话，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令牌，递给她，“这是我的信物。若遇紧急情况，可持此令牌，到城中任何一家‘远威镖局’求助。他们是我的人。”
谢婉凝接过那枚尚有余温的令牌，心中百感交集。八年的孤身奋战，她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同盟。
月光下，两人相对而立，没有再多言语，但一个关乎朝堂格局、关乎家国命运的秘密联盟，己然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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