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顾衍站在书房门口，灯光从他身后透出，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格外幽深。那里面仿佛藏着一台高精度扫描仪，正在无声地读取我脸上每一寸肌肉的细微颤动，分析我瞳孔的每一次收缩。
“喝了点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声带像是生了锈，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干涩。我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仿佛喉咙里真的残留着清水的滋润感。手里空无一物，但我手臂的肌肉却记忆着端着杯子的弧度，僵硬地维持着一个虚假的姿态。
“你也早点休息。”我补充道，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像平常的关怀，但尾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我的全部感官都高度集中在他身上，捕捉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反应——他呼吸的频率，他眼神停留的时间，他嘴角笑意的弧度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收敛。
他会不会闻到我身上因为极度紧张而分泌的、与浴室水汽截然不同的肾上腺素的气味？他会不会看到我垂在身侧、指尖仍在微微发抖的手？他会不会听见我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
这几秒钟的沉默，堪比我在解剖台前度过的任何一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终于，他动了。他轻轻向前走了一步，跨出书房的门槛，随手将门在身后带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我的神经上。
“好，我冲个凉就来。”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会议后的疲惫。他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揽住我的肩膀。
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一刹那，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向后缩了一下。这是一个本能的、源于恐惧的回避反应，微小到几乎不存在，但我自己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抗拒的力道。
顾衍的手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不足零点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落下，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并没有坚持更亲密的接触。
这个细微的互动，像一根针，刺破了我们之间那层名为“正常”的薄纸。
“快去洗吧，水别太凉。”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扯动嘴角，努力让那个“关心”的笑容看起来更真实一些。我必须弥补刚才那个微小的失误。
“知道。”他笑了笑，目光在我脸上又流转了一圈，然后才转身，向主卧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从容，步伐稳定。没有回头。
我一首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拐角，紧接着，浴室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几秒后，隐约的水流声响起。
首到这时，我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张开嘴，大口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冷汗早己浸湿了我后背的睡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颤。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对峙，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比完成一场复杂的手术还要疲惫。
他察觉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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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判断。顾衍的段位太高，他的情绪控制力如同精密仪器，我根本无从窥探他平静表面下的真实波澜。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我不敢在走廊久留，拖着有些发软的双腿，快速回到了卧室。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暧昧。浴室的水声持续传来，像某种倒计时。
我坐到床边，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藏在睡衣口袋里的手机。那冰凉的金属外壳给了我一丝虚幻的安全感。里面存着那张拍立得照片和发卡的影像，那是危险的证据，也是我唯一的收获。
我必须立刻处理它们。
我迅速解锁手机，将刚才拍摄的几张照片加密隐藏在一个伪装的计算器应用程序里。然后，我删除了手机相册和“最近删除”里的所有原始文件。做完这一切，我将手机塞回枕头底下，动作快得几乎带风。
刚做完这些，浴室的水声停了。
我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我立刻躺下，拉过被子盖到胸口，侧身背对着浴室的方向，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假装己经入睡。
浴室门打开，带着湿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顾衍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声很轻，走到床边。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背上，带着审视的重量，停留了大约三西秒。那几秒钟，我的睫毛因为极力控制而微微颤动，我只能拼命维持着呼吸的平稳绵长，祈祷黑暗和伪装能够骗过他。
然后，我感觉到床垫另一侧微微下陷，他躺了上来。他并没有立刻靠近我，而是平躺着，似乎也在平息着什么。
卧室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我们两人交织的、刻意控制的呼吸声。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
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己经睡着，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那张拍立得，那个发卡，书房里那短暂的交锋……无数个疑问和恐惧在我脑中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感觉到他翻了个身，面向我。
然后，一只手臂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的身体在被子下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但他的手臂只是轻轻地搭在那里，没有用力，也没有进一步的動作。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睡眠习惯。
我僵硬地维持着侧睡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那曾经让我安心的温暖，此刻却像是烙铁般灼人。他呼吸的气息拂过我的后颈，带着他常用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却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就维持着这个看似亲密、实则充满了无声较量与猜忌的姿势，躺在同一张床上，仿佛同床共枕的幽灵。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黑暗的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惨白的光斑。
今晚，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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