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推车滑轮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单调的滚动声,碾过光洁的地面,也碾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空气中弥漫着过浓的消毒水气味,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气息。
停尸房的门在我面前打开,惨白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房间中央覆盖着白布的轮廓。楚婷婷的父母,一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夫妇,在女警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跟在我身后。那位母亲的手紧紧攥着一条手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让法医的职业面具牢牢附着在脸上,将所有个人的、纷乱的情绪死死压入心底。此刻,我不是林晚,一个挣扎在恐惧边缘的妻子,我是林法医,真相的陈述者,生与死之间的翻译。
“请做好准备,由于发现时间较晚,遗体面貌可能与生前有较大差异。”我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带任何多余的感彩,如同在宣读一份仪器说明书。这是必要的残忍,是为了避免家属在瞬间遭受过度的冲击。
楚母的呜咽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变成一种破碎的哽咽。楚父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眼神里混杂着最后一丝希望和巨大的恐惧。
我戴上手套,动作标准而利落。然后,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了“编号17”——不,楚婷婷的头部。我己经尽最大努力进行了面容修复,但死亡带来的僵硬和浮肿,依旧无法完全掩盖。那张清秀的脸庞失去了所有生机,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不真实感。
死寂。
紧接着,是楚母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要冲破屋顶的哀嚎:“婷婷——!是我的婷婷啊!!”她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女警和她的丈夫死死扶住。楚父的眼泪也瞬间涌出,他死死盯着女儿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声音。
整个房间被巨大的悲恸笼罩。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这是我的工作中最艰难的部分,不是面对死亡本身,而是面对死亡在生者身上撕裂出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我强迫自己不去联想,不去想象如果有一天,躺在这里的是我,外面崩溃的是我的父母……那样的念头足以让我瞬间瓦解。
几分钟后,最初的风暴稍稍平息。楚母伏在丈夫怀里,泣不成声。楚父红着眼睛,看向我,声音沙哑:“医生……我女儿,她……她是怎么……”
“根据尸检结果,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颈部有勒痕,符合被人从后方用绳索类物品勒毙的特征。”我尽可能用委婉但准确的词语描述,“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周前。我们发现她时,现场没有留下能首接指向嫌疑人的物证。”
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反应。这是机会,唯一的机会。
“楚先生,楚太太,”我放缓了语速,语气里注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符合此刻情境的柔和,“为了尽快找到凶手,有些情况我需要向你们了解。婷婷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是否提到过新认识的人,或者……有没有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尤其是,在她失踪前一段时间,是否接触过一些……社会地位较高,或者比较有魅力的人?”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几乎能听到它的回响。我在冒险,在利用受害者家属的悲痛,试图套取指向我丈夫的信息。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喉咙,又被我生生咽下。我没有选择。
楚父努力回忆着,泪水不断滑落:“婷婷她……性子静,朋友不多。平时就在家画画……失踪前那阵子,她好像……是挺开心的。说过参加了一个什么活动,认识了几个有意思的人……但具体是谁,她没细说……”
楚母突然抬起头,像是抓住了什么模糊的记忆:“好像……好像提过一个什么公司的老板?说很有才华,很欣赏她的画……婷婷还很高兴,说可能有机会合作……”
公司的老板?欣赏她的画?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骤然冷却。顾衍的形象,与这些模糊的描述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艺术沙龙的特邀嘉宾、赞助方代表、成功的年轻企业家、建筑设计领域的才华……
“她有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或者,是什么公司?”我追问,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紧绷。
楚母茫然地摇了摇头,泪水涟涟:“没有……她没说……那天她回来,就是挺开心的,我还为她高兴……谁知道……谁知道会这样啊!”她又崩溃地哭了起来。
线索在这里中断了。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段模糊的、充满希望的记忆,而这段记忆的终点,是这间冰冷的停尸房。
我无法再问下去。他们的悲痛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行为的卑劣,也映照出顾衍罪行的残忍。他轻易地闯入这些鲜活的生命,给予虚假的希望,然后将她们拖入永恒的黑暗,只留下破碎的家庭和无尽的痛苦。
“谢谢你们的配合。请节哀,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追查到底。”我干涩地说道,重新为楚婷婷盖上白布。那方白色,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也覆盖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送走几乎虚脱的楚婷婷父母,我独自站在空荡的停尸房里,靠着冰冷的金属解剖台,才允许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混合着记忆中顾衍身上那独特的古龙水气息,引发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
我成功了,也失败了。我确认了顾衍与楚婷婷的交集,甚至窥见了他引诱猎物的惯用伎俩——以欣赏和才华作为诱饵。但我没有得到任何可以首接用于指控的证据。一切,依旧停留在推测和间接关联的层面。
而这种确认,带来的不是突破的喜悦,而是更深、更粘稠的恐惧。它证实了我正与一个何等冷酷、狡猾的 predator 同床共枕。
傍晚,我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家。比身体更疲惫的,是精神。白天的场景在我脑中循环播放——楚母崩溃的哭喊,楚婷婷青白的脸,还有顾衍那可能隐藏在温和笑容下的、沾满鲜血的手。
开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顾衍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累坏了?”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想接过我的包,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手背。
几乎是本能,我的手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接触。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
空气瞬间凝滞。
顾衍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我无法捕捉。那是一种探究?还是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怎么了?手这么凉。”他很快恢复了常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手转而轻轻搭上我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最近精神都不太好。”
他的触碰让我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没事,就是今天……有个家属认尸,场面有点……心里不太舒服。”
这是真话,但也是最好的掩护。将我的异常反应,归结于职业性的心理冲击。
顾衍闻言,眼神柔和下来,带着理解的同情:“唉,这种场面确实难为你了。别想了,先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我炖了你爱喝的汤。”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一个完美体贴的丈夫。可我却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他是否知道我今天见了谁?是否知道我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此刻的关怀,是真心,还是另一重更高明的表演?
晚餐时,我食不知味。他细心地为我盛汤,夹菜,谈论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试图驱散我的“阴霾”。我机械地回应着,味同嚼蜡,每一个笑容都耗费着我巨大的心力。
我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表面顺从、甚至带着依赖的妻子,努力扮演着受工作影响的脆弱角色。另一个,则是在内心冰冷审视一切的法医,警惕地分析着他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寻找着可能的破绽,同时也在恐惧着被他看穿我的伪装。
这场压力下的表演,比任何一次尸检都要耗费心神。我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对了,”顾衍状似无意地提起,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下周我可能要去临市出差两天,有个项目要谈。”
出差?我的心猛地一紧。楚婷婷失踪的时间,也恰好与他上一次出差吻合。
我抬起头,努力让眼神显得单纯而带着一丝依赖:“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两三天吧。怎么,舍不得我?”他笑着,伸手过来,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任由他那修长、干净、可能沾染过无数罪恶的手指,触碰我的皮肤。
“嗯,一个人在家有点怕。”我垂下眼睑,轻声说,将一个受到惊吓后更需要丈夫陪伴的小女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顾衍满意地笑了,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愉悦。
“很快回来。”他承诺道。
我看着他的笑容,内心一片冰冷。是的,你很快就会回来。而我也必须在你回来之前,找到足以将你彻底钉死的东西。
这场在刀尖上起舞的表演,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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