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底的定位器像一枚冰冷的图钉，不仅钉死了我的移动轨迹，也彻底钉死了我最后一丝侥幸。顾衍的监视并非臆想，而是无孔不入的现实。手机、车辆，甚至那个我尚未完全勘测的家，都可能布满了无形的数据采集点。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冷酷的理智。陈教授的话在耳边回响：“你要利用他的剧本，写出一个他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结局。”
他在观察我，评估我，将我视为一件正在“驯化”过程中的藏品。那么，我就给他他最想看到的“进展”。
回到父母家，我短暂地卸下了面具，在真正关心我的家人身边汲取了片刻真实的温暖。但这温暖稍纵即逝，我很快便重新武装起来，带着他们给我的一些自制小菜，返回了那个华丽的囚笼。
顾衍己经在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一本建筑期刊。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回来了？爸妈都好吗？”
“嗯，挺好的，就是唠叨我又瘦了。”我晃了晃手里的保鲜盒，“非让我带回来的，说你工作辛苦，也要补补。”
我自然地换鞋，放下东西，走到他身边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动作流畅而带着依赖。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细微僵硬，随即是更加放松的接纳。他喜欢这种肢体接触，这代表亲近和信任。
“晚晚，”他放下杂志，揽住我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你最近……真的没事了吗？我看你有时候，还是会走神。”
来了。基于“观察”的试探。
我抬起头，眼神中故意流露出一丝被看穿后的慌乱和脆弱，但很快又强装镇定，勉强笑了笑：“没……没事啊。可能就是……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吧。”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种无力感。
我没有否认“异常”，而是承认了“未完全恢复”，这更符合一个努力调整却尚未成功的人设，也更能取信于他。
他叹了口气，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他颈窝，贪婪般深吸着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古龙水味，仿佛在汲取安全感。这个动作，是我精心设计的，既能掩饰我真实的表情，又能传递出“寻求庇护”的信号。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了更加精密的表演。
我刻意减少了去法医中心的频率，更多时间留在家里。当着他的面，我会“无意”地让他看到我在浏览一些关于心理压力调节、夫妻关系维护的文章，甚至“不小心”让他瞥见我搜索记录里有“如何克服不安全感”、“丈夫太完美有压力”之类的关键词。
我知道，这些数据，很可能通过某种方式，汇入他那个冰冷的数据库。
我甚至开始“模仿”他。晚餐时，我会对他盘子里的食物摆放发表一点微不足道的、关于“对称美感”的看法；整理书架时，我会按照他习惯的颜色编码和高度顺序，重新排列我自己的专业书籍。
这些细微的、看似无意识的模仿，是一种极强的心理暗示，表明我在潜意识里正在向他靠拢，认同他的行为模式和价值体系。
有一次，我们在看一部纪录片，里面提到了“标本艺术”。我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紧绷，以及投向我探究的目光。
我适时地皱起眉头，带着一丝专业性的挑剔评论道：“现代标本制作更注重生态还原，但这种将人类情感投射于死亡形态的古典美学……其实有点病态，你不觉得吗？剥离了生命的过程，只追求静态的‘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残缺。”
我批判了“古典美学”，但用了“病态”、“残缺”这样的词，这符合我一个法医对生命的尊重，也隐隐契合了他内心可能存在的、对自己行为的某种潜在认知。我既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兴趣，也没有完全否定，留下了一个看似中立、实则可供他解读的空间。
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光芒，随即他笑了笑，附和道：“确实，生命的美在于其动态和不可预测性。”
他在观察我的反应，而我也在观察他的。这是一场在刀尖上共舞的心理博弈。
为了测试他对手机监控的依赖程度，我设计了一个小实验。一天下午，我独自在家，用那部可能被监控的手机，给一个关系普通、绝不可能与顾衍有交集的女性朋友发了一条语音微信，语气带着明显的沮丧：
“唉，感觉最近状态还是反复，昨天又梦到那个‘编号17’的案子了，现场的一些细节总在脑子里绕……可能真的需要找个时间跟心理医生聊聊了。”
我故意提及了“编号17”和“心理医生”。如果他在监控，他会听到这条信息。这会强化他对我“因工作压力导致精神持续紧张”的判断，也为我后续可能出现的“情绪波动”铺垫了理由。
发完这条信息后，我仔细留意顾衍当晚回来的反应。他果然更加体贴，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帮我预约他认识的一位“非常专业、绝对保密”的心理咨询师。
我“感激”地接受了，但以“需要自己先调整试试”为由婉拒了具体预约。我不能真的让他的人介入我的“治疗”，那无异于羊入虎口，但我接受他的“好意”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他要的“顺从”。
通过这一系列精心设计的“投喂”，我试图在他面前构建一个这样的形象：一个因工作压力而脆弱、努力调整、逐渐依赖丈夫、甚至在无意识中开始认同丈夫行为模式的妻子。一个正在按部就班走向“最终驯化”的完美藏品。
我知道这很危险，如同在深渊的钢丝上行走。任何一丝表演的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唯有主动介入他的观察系统，引导他的认知，我才能在这场致命的游戏中，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喘息的空间，以及……反击的机会。
我将自己变成了一件看似逐渐失去棱角、等待被收藏的器物。
但在这温顺的表象之下，猎人的目光从未熄灭。
顾衍，尽情观察吧，记录吧，为你“终极仪式”的顺利推进而欣喜吧。
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冰山。
而冰山之下的暗流与礁石，早己为你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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