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深夜。
只有我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漆黑海面上唯一漂浮的灯塔，却照不亮心底无边的寒意。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将外界的一切窥探隔绝。桌上，那台与内部网络物理隔绝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如同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
苏晴给的U盘，就插在接口上。
我戴着手套，不是因为害怕留下指纹，而是这种物理的隔绝感，能给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仿佛能将U盘里可能携带的数字病毒，连同里面承载的恐怖，一并隔绝在外。
U盘本身是干净的，至少影梭远程扫描后这么确认。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密码是苏晴通过那个匿名应用发来的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与数字组合。
解压。进度条缓慢移动，每一个百分点的跳动，都像是在揭开一层血淋淋的纱布。
文件终于展开。里面是三个子文件夹：【音频】、【图像】、【文本】。
我首先点开了【图像】。一张高分辨率的照片瞬间占满了屏幕。
那是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被精巧藤蔓缠绕的泪滴形蓝宝石，设计别致，工艺精湛。但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是宝石侧面，那几点己经变成暗褐色的、细微的喷溅状斑迹。以及藤蔓缠绕的缝隙里，卡着的极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辨识的深色组织残留。
血痕。 和 人体组织。
我的呼吸骤然收紧。职业本能瞬间压过了翻涌的恶心感。我将图片放大到极致，仔细观察那喷溅形态——低速、小范围、方向性明显。这符合……近距离锐器伤导致的喷溅。
而那条项链本身……我调动记忆，飞速检索。不属于楚婷婷档案里记录的随身物品，也不属于任何己知的、与顾衍有关的失踪女性。
这是一个新的受害者。一个尚未被警方发现，甚至尚未被列入失踪名单的受害者。
苏晴说这是顾衍让她处理的“物品”。这意味着，在楚婷婷之后，在瞄准我之前，他可能还在继续他的“采集”。这个念头让我西肢冰凉。
我深吸一口气，关闭图片，点开了【文本】 文件夹。里面是一个Excel表格，标题是冰冷的【关联人员信息存档】。
苏晴的记忆确实不全，列表只有九个人，包括楚婷婷和那个蓝宝石项链的可能主人（信息栏大部分为空，只有“优雅，钢琴教师”的模糊描述）。但每个名字后面，都详细记录了她们与顾衍相识的途径、大致的失踪时间、顾衍对她们“特质”的评价（诸如“笑容纯粹”、“脖颈线条优美如天鹅”等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以及苏晴所知的、顾衍处理她们“痕迹”的大致方式。
这不是完整的名单，但这是一张清晰的、由顾衍亲手编织的死亡网络草图。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最终都成了他“收藏室”里冰冷的编号。
最后，我点开了那个标注为 【独白-处理T.T.物品后】 的音频文件。
指尖在触控板上悬停片刻，仿佛按下播放键，就会释放出一个被囚禁的恶魔。最终，我重重按了下去。
滋滋的电流底噪之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顾衍。他的声音，我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温柔低沉，此刻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慵懒和……满足。
【……总是最美的，在凝固的瞬间。你看这光泽，】 他的声音很近，像是在对着某个物品低语，【生命消逝时，肌肉的最后一次痉挛，会让皮肤绷紧，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张力。比任何活着的状态，都要动人。】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
【楚婷婷……还是太稚嫩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随即又转为一种近乎狂热的欣赏，“但她的恐惧，很纯粹。瞳孔放大，像受惊的小鹿……我捕捉到了，就在最后一刻。完美。”
音频里传来轻微的、类似用绒布擦拭金属物体的声音。
【林晚就不会这样。】 他突然提到了我的名字，语气陡然变得兴奋而充满期待，“我的晚晚……她只会用那双解剖过无数尸体的、冷静的眼睛看着我。她会分析我的手法，会试图理解我的动机……她甚至会反抗，会布局……多么精彩的对手！】
他的笑声透过耳机传来，低沉而愉悦，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这才是终极的艺术品！不是静止的、顺从的完美，而是在智慧与恐惧的极致碰撞中，诞生的、动态的、充满张力的永恒！】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我为她铺设了舞台，埋下了线索，看着她一点点靠近真相，看着她从怀疑到恐惧，再到试图反抗……这一切，都在我的剧本里。”
剧本！
苏晴短信里的词，此刻从他的口中亲自证实。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调查，所有的自以为是的隐秘行动，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按部就班上演的戏剧。
【她以为她在猎杀我？】顾衍轻笑，带着上帝般的嘲弄，【不，她只是在完成我为她设定的角色。最终的仪式，将是她演员生涯的巅峰。我会让她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亲眼见证自己如何被‘固定’，如何成为我所有收藏中，最璀璨、最具有灵魂的那一个……那将是我们共同的杰作。】
音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轰鸣。
我僵在椅子上，手脚冰凉，冷汗己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全然看穿的巨大屈辱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我体内奔涌。
我以为我是猎人，是棋手。却原来，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他舞台上的提线木偶，是他庞大犯罪艺术品中的一个构成元素。
他欣赏我的“反抗”，期待我的“智慧”，不是因为尊重，而是因为这些能让他最终的“采集”更具“价值”，更满足他变态的占有欲和成就感。
他将我视为能与他对等的“同类”，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要将我打造成他罪孽皇冠上最黑暗的那颗宝石。
冰冷的理智，在这一刻，被一种更炽烈的、近乎毁灭的情绪所覆盖。我必须打破这个剧本。我必须让他知道，我不是他可以随意编排的角色。
我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证据文件，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既然他如此期待一场“巅峰对决”，如此看重我这个“对手”的价值……
那么，我就给他一场对决。
一场，完全脱离他剧本的，以他绝对无法预料的方式进行的……终极反杀。
我拿起那个不记名手机，点开与苏晴的匿名通讯界面，指尖因为翻涌的决绝而微微颤抖，但敲出的字句，却异常清晰冷静：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最后一件事。做完，你就彻底自由了。】
苏晴很快回复，带着警惕：【什么事？】
我盯着屏幕上顾衍那张在脑海中浮现的、带着掌控一切微笑的脸，缓缓敲出了我的计划：
【告诉他，我找到了‘标本室’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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