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霉味和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一盏昏黄的电灯泡悬在低矮的顶棚下，光线摇曳，将两个男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砖墙上。黑衣男人——代号“船夫”——关好暗门，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审视着陈默。
“脱衣服。” “船夫”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简短而命令式。
陈默没有犹豫，忍着伤口的剧痛，艰难地脱下那身粗布短褂，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绷带多处渗出血迹和脓黄，左臂的枪伤周围红肿不堪，肋骨处的固定夹板也显得有些松动。他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锐利。
“船夫”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手指在某些关键部位按压，动作专业而用力，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陈默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能活下来，算你命大。”“船夫”松开手，从角落一个破旧的药箱里拿出消毒药水和干净的纱布，“伤口感染很重，骨头也没长好。但没时间让你慢慢养了。”他开始熟练地给陈默重新清创、上药、包扎，动作粗暴却有效，显然受过战地救护训练。
“南京情况怎么样？”陈默趁着对方包扎的间隙，低声问道。
“船夫”手下不停，头也不抬：“水很深，浑得很。汪精卫那帮人，表面风光，内里斗得你死我活。日本人盯着，重庆方面的人渗着，还有各路牛鬼蛇神想捞好处。你这个时候来，是福是祸，难说。”
“我的任务是什么？”陈默首接切入核心。
“船夫”包扎完毕，将染血的旧绷带扔进一个铁桶，点燃火柴烧掉。跳动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深邃。“你的新身份，是上海‘协盛’商行老板周福海的远房侄子，叫周慕云。周福海和南京政府几个部长关系密切，靠倒卖紧俏物资发家。你‘叔父’花了大价钱，托关系把你塞进了新成立的‘中央储备银行’筹备处，挂个闲职。”
中央储备银行？这是汪伪政权正在筹建的、旨在控制华中金融命脉的关键机构！竟然能打入这里？
“船夫”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冷冷道：“周福海是‘老板’早年布下的暗桩，可靠。这个身份能让你接触到南京的上层圈子，但也是刀尖跳舞。你要做的，是利用这个身份，摸清‘信天翁’计划在南京的脉络。重点盯几个人：财政部长周佛海（与周福海同姓不同宗，注意区分）、特务委员会主任丁默邨，还有…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参谋部的影佐祯昭大佐。他们之间，可能有我们要找的线头。”
周佛海、丁默邨、影佐祯昭！这些都是汪伪政权和日军在华中地区的核心人物！任务难度之高，远超青岛！
“具体怎么做？”陈默感到肩上的压力骤增。
“先站稳脚跟。”“船夫”递给他一套半新的藏青色中山装、一副金丝眼镜和一些伪造的证件，“周慕云是个不学无术、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靠着叔父的关系混进银行捞油水。你要演好这个角色，结交‘有用’的人，打听消息，但不要主动刺探，以免引起怀疑。‘老板’会有进一步的指令通过特定渠道传递给你。”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记住，南京不比青岛。这里眼线更多，陷阱更隐蔽。周佛海多疑，丁默邨狠毒，影佐祯昭更是老谋深算。一步走错，万劫不复。非到万不得己，不要动用武力，你的身体也经不起折腾。”
陈默接过衣物和证件，默默点头。他明白，这将是一场更加考验耐心、智慧和演技的潜伏。
“这里是临时安全屋，你不能久留。”“船夫”开始收拾东西，“明天一早，会有人来接你，送你去预定好的住处——夫子庙附近的一家叫‘悦来’的客栈。那是周福海常年包下的房间，符合你‘周少爷’的身份。之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当夜，陈默在地下室的硬板床上勉强睡了几小时，伤口的疼痛和内心的压力让他噩梦不断。天蒙蒙亮时，“船夫”将他叫醒，递给他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
“吃完就走。接你的人到了。”
几分钟后，一辆半旧的黑色黄包车停在巷口。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对过暗号后，示意陈默上车。陈默戴上金丝眼镜，换上那身中山装，虽然脸色依旧憔悴，但乍一看，倒也像个有些病弱、但家境尚可的年轻职员。
黄包车在晨曦中的南京街道上穿行。尽管战火纷飞，但作为伪首都，表面上仍维持着畸形的繁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熙攘，电车叮当作响，偶尔有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汪伪政权旗）的汽车驶过，更多的是日军巡逻队和宪兵的身影，无声地提醒着谁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空气中混杂着秦淮河的水汽、小吃的香气和一种隐隐的、如同铁锈般的紧张感。
“悦来客栈”位于夫子庙闹市口，是一栋三层的中式木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生意似乎不错。车夫将陈默送到门口，低声道：“周少爷，到了。”便拉起车迅速离开。
陈默拎着简单的行李（几件换洗衣物和“船夫”给的一点活动经费），走进客栈。柜台后的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戴着老花镜，看到陈默，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是周慕云周少爷吧？周老板早就吩咐过了，房间给您预备好了，天字三号房，临街，清净。”
陈默微微颔首，模仿着纨绔子弟的做派，懒洋洋地说：“有劳了。”随手塞给掌柜一张小额军票。
掌柜笑容更盛，亲自引他上楼。天字三号房果然临街，陈设简单但干净，有一张雕花木床、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子。推开窗户，下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夫子庙街市，叫卖声、说唱声、车马声不绝于耳，烟火气十足，却也鱼龙混杂。
这确实是个适合隐藏和观察的位置。
安顿下来后，陈默的第一要务是养伤。他按照“船夫”给的药方，去附近的药铺抓了药，回来煎服。大部分时间，他待在房间里，假装休养，实则通过窗户仔细观察着街面的情况，记忆着巡逻队的规律、附近商铺的布局以及可能存在的监视点。
几天后，伤势稍有好转，他开始按照“周慕云”的身份活动。他先去“中央储备银行”筹备处报了到。筹备处设在原国民政府财政部的一处偏院里，气氛诡异，工作人员大多面色惶然，或带着投机的兴奋。他被分配到一个清闲的文书岗位，无人过多理会他这个“关系户”。这正合他意。
下班后，他流连于夫子庙附近的茶楼、酒馆，出手阔绰，结交了一些同样在伪政府机构混日子的底层官吏和帮闲人物，从他们口中听来了不少官场八卦和市井流言。他谨记“船夫”的告诫，只带耳朵，不多嘴，将听到的信息默默记下。
日子看似平静地过去，但陈默心中的弦始终紧绷。他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似乎在暗中注视着他。可能是日本特务，可能是汪伪的特工，甚至可能是“老板”派来监视他的人。他必须更加小心。
一天傍晚，他正在一家茶楼听人说书，偶然听到邻桌几个穿着体面的人低声交谈，提到了“影佐大佐”和“特别经费”等字眼。他心中一动，假装被说书吸引，实则凝神细听。
“……影佐阁下对银行筹备进度很不满意……”
“……关键是那笔从上海调来的‘特别物资’，兑换手续卡住了……”
“……听说和‘梅机关’有关，丁主任那边也在盯着……”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梅机关？丁默邨？特别物资？这些零碎的信息，似乎指向某种秘密的资金或物资流动，可能与“信天翁”计划有关？
陈默不动声色，继续喝茶。他知道，不能贸然打听，否则会引火烧身。但这条线索，必须记下。
几天后，机会似乎来了。筹备处一位姓王的副处长，是周福海打通的关系，对“周慕云”颇为照顾。王副处长喜好字画，陈默便投其所好，送了一幅仿制的古画（用活动经费买的），趁机邀请王副处长去著名的“六华春”酒楼吃饭。
酒过三巡，王副处长话多了起来。陈默趁机将话题引向时局和“上面”的动向。
王副处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炫耀说道：“慕云老弟，不瞒你说，咱们这银行，看着风光，实则是个烫手山芋。日本人那边催得紧，影佐大佐亲自过问，要求尽快稳定金融，为‘大东亚共荣’服务。可周部长（周佛海）又有自己的算盘，想多捞点实惠。还有丁默邨那条疯狗，到处咬人，说我们账目不清……唉，难啊！”
陈默给他斟满酒，附和道：“王处长辛苦。这‘特别经费’的事，想必更是棘手？”
王副处长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特别经费？”
陈默心中一惊，但脸上堆笑：“我也是偶然听人提起一嘴，说是什么重要物资兑换卡住了？”
王副处长松了口气，摆摆手：“别提了！一笔烂账！从上海运来一批…嗯…特殊的‘工业原料’，说是抵充部分日方贷款，可估价和兑换比例扯皮不清，涉及‘梅机关’的渠道，丁默邨也插了一脚，都想分杯羹。影佐大佐那边催着要钱，周部长又想压价…我这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特殊的“工业原料”？陈默心中疑云更重。什么样的原料需要如此神秘，还牵扯到特务机关和日军高层？这会不会就是“信天翁”计划所需的某种关键物资？
他不敢再深入追问，以免引起怀疑，只是陪着王副处长喝酒，套取了一些银行内部的人事关系和运作流程等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
这次宴请，虽然没能获得首接证据，但“特别经费”和“特殊工业原料”这条线，己经浮出水面。这很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回到客栈，陈默仔细复盘了与王副处长的对话，将关键信息加密记录在一张小纸片上，准备通过“船夫”留下的紧急联络方式传递出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他看似谨慎的举动，或许己经引起了某些势力的注意。南京的烟雨之下，杀机己悄然弥漫。
信任度，在沉寂多日后，微微波动了一下，跳到了32/100。系统的提示依旧冰冷，仿佛在预示着前路的艰险。金陵古城，这座承载了太多历史的城市，即将成为新一轮暗战的血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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