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阁内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空气里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下人们手脚麻利地清理着院落,动作比往日轻快了十倍,也谨慎了十倍,偶尔偷偷抬眼觑向廊下那道湖蓝色的身影,目光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沈惊鸿并不在意那些窥探的视线。她负手立于廊下,晨光勾勒出她清冷而坚定的侧影。方才与沈婉如的对峙,杖毙添香的雷霆手段,并未让她感到丝毫快意,反而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前世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更深的阴谋与污秽翻涌而上。
柳姨娘。
这个靠着几分姿色和谄媚功夫爬上父亲床榻,又仗着生下庶女沈婉如而在府中经营多年的女人,绝不仅仅是后宅争风吃醋的蠢货。前世,父亲被构陷的许多“罪证”中,不乏来自后宅的“佐证”——一些来历不明的书信,一些模糊却恶毒的指认,甚至还有母亲“不慎”流失的嫁妆财物,最终都成了钉死镇国公府的钉子之一。
而柳姨娘,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不清白。
仅仅打脸沈婉如,震慑下人,还远远不够。必须抓住实质的把柄,一击致命,让这对母女永无翻身之日!
沈惊鸿眼底寒光闪烁。“来人。”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院落。
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模样看着颇为机灵的小丫鬟立刻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垂首行礼:“大小姐有何吩咐?”
这是方才行事颇为得力的一个小丫鬟,名叫青禾,前世因得罪了柳姨娘而被早早打发去了庄子上。
沈惊鸿打量了她一眼:“去打听一下,柳姨娘此刻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小心些,别让人察觉。”
青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收敛,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大小姐。”说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脚步轻快,透着利落。
沈惊鸿微微颔首。看来这院子里,也并非全是背主之人,只是前世自己太过疏于管教。
约莫一炷香后,青禾去而复返,低声回禀:“大小姐,柳姨娘方才去了老夫人处哭诉,说是……说是大小姐您今日无故发作,还纵容下人冲撞了婉如小姐,此刻正求老夫人做主呢。”
沈惊鸿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恶人先告状?果然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以为靠着哭哭啼啼就能颠倒黑白?可惜,如今的沈老夫人,虽偏疼幺儿,有些糊涂,却最重规矩脸面。自己方才处置背主恶奴占着理,柳姨娘这般做派,只会惹老夫人厌烦。
不过……这倒是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柳姨娘去老夫人处哭诉,她院里此刻必定守备松懈,尤其是她的心腹,定然都跟着去壮声势或是打探消息了。
“做得很好。”沈惊鸿看了青禾一眼,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递了过去,“这个赏你。以后用心当差,我自有重用。”
青禾看着那水头十足的镯子,吓了一跳,却是利落跪下表示忠心,“奴婢定为大小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如此不卑不亢,沈惊鸿十分欣赏,“现在,还有件事要你去办。想办法拖住柳姨娘院外留守的婆子片刻,无论用什么法子,引开她们的注意,只需半盏茶的时间即可。可能做到?”
青禾点头:“奴婢一定办到!”
“去吧,小心行事。”
打发了青禾,沈惊鸿深吸一口气。
此时不过是试探,也是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前世的记忆太过零碎,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行动,外面的丫鬟便来报,说是夫人听说了这院子里的事,正起身往这边来了。
沈惊鸿嗖的站起来,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是母亲过来了。
前世他们一家被关在牢房里,是母亲还有弟妹一同陪着,才没有那么阴暗难熬,而今生她回来了,却只想着复仇出气,却忘了先去见他们一面。
林氏今日穿着一身沉香色杭绸褙子,面色带着些许担忧和急切,一进门,目光便迅速落在女儿身上,上下仔细打量着,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安好。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我怎能不过来?”林氏上前一步,握住女儿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再细看女儿脸色,虽镇定,却透着一丝苍白,她不由得心疼又后怕,“我方才才听下人禀报,说你院里竟出了那般胆大包天的恶奴,还敢下毒?你……你可有伤着?吓坏了吧?”
林氏的语气满是真切的关怀和焦虑,她仔细查看着女儿的脸色,唯恐她受到半点伤害:“我一听就慌了神,赶紧过来看看!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立刻派人来告诉母亲?”
沈惊鸿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妇人。前世,母亲首到最后都在尽力护着她,却终究无力回天……
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力道微微有些紧,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委屈:“女儿无事,让母亲担心了。当时情急,只想着立刻处置了那背主的奴才,免得再生事端,未来得及即刻禀报母亲,是女儿的错。”
林氏见女儿确实无恙,这才稍稍放下心,但随即柳眉又蹙起,叹道:“无事便好……只是……唉,你今日这般雷霆手段,当场杖杀了添香,动静着实不小。虽说那贱婢罪有应得,但传出去,只怕于你的名声有碍……”
沈惊鸿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地看着母亲:“母亲,女儿知道您担心什么。但今日之事,若非女儿侥幸察觉,此刻倒在地上的便是女儿了。对这等谋害主子的恶奴,若不能以儆效尤,日后这惊鸿阁,乃至整个国公府,岂不人人可欺?女儿的名声固然重要,但若连性命都保不住,空要那贤名又有何用?”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女儿不悔。”
林氏看着女儿,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她从未在女儿身上见过如此冷静乃至冷厉的一面。那双眼眸深处,似乎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坚韧得令人心疼。
是了,任谁经历了下毒这等可怕的事,性子都会有所改变吧?
想到这里,林氏心中那点对“名声”的担忧瞬间被对女儿的心疼所取代。她轻轻将沈惊鸿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孩子,你说得对。是母亲想岔了。什么名声也比不上我儿的安危重要。你做得对,那等黑心肝的奴才,死不足惜!只是苦了你了,经此一事,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和全然的支持,沈惊鸿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行忍住,将脸埋在母亲肩头,汲取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情。
“有母亲在,女儿就不怕。”她低声说道,声音有些闷。
林氏只当她是后怕撒娇,心疼地又安抚了好一会儿。首到感觉女儿情绪似乎平稳了些,才柔声道:“我瞧你脸色还是不好,想必是惊悸未平。不如去宝华寺上柱香,拜拜菩萨?寺里环境清幽,散散心也是好的。”
去宝华寺?
沈惊鸿心中一动,想起前世京中出的一件趣事,正是如今的西皇子,未来的皇帝在宝华寺中遇到一位女子,不顾群臣反对举荐其为御史,后来更是官拜司空,如此位高权重之人,此时还未和西皇子见面,既然自己知道了这事,不去见上一见总归遗憾。
于是她从母亲怀中抬起头,应道:“母亲说的是,去拜拜菩萨,求个心安也好。”
“姐姐要去拜菩萨吗?微微也想去!”一个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沈知微拉着哥哥沈知远的手,两个小脑袋从门边探了进来,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沈知远也眼巴巴地看着:“阿远也想去!阿远保护姐姐!”
林氏被两个孩子逗笑,轻斥道:“胡闹,你们这两个小皮猴跟去,岂不闹得菩萨都不得安宁?乖乖待在家里。”
两个孩子顿时小脸垮了下来,跑进来一左一右地抱住沈惊鸿的腿开始撒娇。
“姐姐带我们去嘛!”
“好姐姐,阿远一定乖乖的!绝不吵闹!”
沈惊鸿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弟妹,心中软成一片。她蹲下身,轻轻刮了刮弟弟的鼻子,又摸摸妹妹的头,柔声哄道:“阿远是小小男子汉,要留在府里帮母亲照看微微,对不对?等姐姐回来,给你们带宝华寺有名的素斋点心和泥人儿,好不好?”
她语气温柔,哄得两个小不点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的就应了下来,林氏看着儿女互动,眼中满是温情,又叮嘱了沈惊鸿几句出门小心、多带些人等话,这才带着依旧一步三回头的两个孩子离开了惊鸿阁。
送走母亲和弟妹,沈惊鸿脸上的温柔笑意缓缓褪去,她在房中徘徊了两圈,唤来青禾安排车马,出发前往宝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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