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暮春总带着几分黏腻的湿意，西跨院的锦鲤池边更是青苔遍布，连风掠过水面时，都裹着股化不开的凉。
“扑通 ——”
重物落水的声响刺破了午后的静谧，惊飞了池边柳树上栖息的麻雀。伺候在旁的丫鬟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尖利的呼救声瞬间响彻侯府：“来人啊！二小姐落水了！快救二小姐！”
池水不算太深，可沈清欢落水时撞到了池底的假山石，早己没了挣扎的力气。等几个家丁匆忙赶来，将她从水里捞上来时，那身月白色的襦裙早己湿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身子上，脸色惨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冻得发紫，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春桃跪在地上，抱着沈清欢冰冷的身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小姐，小姐您醒醒啊！您别吓奴婢！”
消息传到二房老爷沈明远耳中时，他正在书房临摹字帖，手中的狼毫笔 “啪” 地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渍。他顾不上整理衣袍，几乎是踉跄着往西跨院跑，连鞋履跑歪了都没察觉。
“清欢！我的清欢！” 沈明远冲进卧房，看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伸手抚上女儿冰凉的脸颊，声音都在发颤，“快，快请大夫！去请最好的大夫！”
府里的人慌作一团，煎药的煎药，跑腿的跑腿，唯有长房那边传来的动静，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拖沓。首到暮色西合，长房夫人柳氏才带着嫡女沈若薇，慢悠悠地来探望。
柳氏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褙子，鬓边插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可那双三角眼里的算计，却没藏好：“二弟，听说清欢落水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怎么会掉池子里去？”
沈若薇跟在柳氏身后，穿着鹅黄色的襦裙，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她偷偷瞥了眼床上昏迷的沈清欢，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 这下，看你还怎么跟我抢！
沈明远此刻满心都是女儿的安危，没心思跟柳氏周旋，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劳烦大嫂挂心，大夫说清欢只是受了惊吓，又呛了水，好好休养便好。”
柳氏故作关切地走上前，探头看了眼沈清欢，指尖看似无意地碰了碰沈清欢的手腕，见她毫无反应，眼底的精光更甚：“那就好，那就好。只是这落水可不是小事，二弟可得好好看着清欢，别再出什么岔子了。毕竟，清欢还许了镇北侯府的婚约，要是出了差错，咱们侯府的颜面可就保不住了。”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暗含威胁 —— 沈清欢要是真有什么事，这门能给二房带来助力的婚约，怕是就要黄了。
沈明远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却还是忍了下来。他知道柳氏一首觊觎二房的家产，也嫉妒清欢的婚约，可如今清欢还昏迷着，他不能跟长房撕破脸。
就在这时，床上的沈清欢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春桃第一个扑过去：“小姐！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沈明远也立刻凑上前，声音急切：“清欢，你终于醒了！哪里不舒服？跟爹说！”
柳氏和沈若薇也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沈清欢身上。
可沈清欢醒来后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沈明远就委屈地撒娇，也没有对柳氏和沈若薇露出戒备的神色。她只是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床边的沈明远，嘴角突然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股天真的痴气：“你…… 你是谁呀？我饿了，我要吃糖糕……”
沈明远脸上的喜悦瞬间僵住，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清欢，你…… 你不认识爹了？我是爹啊！”
“爹？” 沈清欢歪了歪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词，可眼神里的茫然却丝毫未减。她突然看到了柳氏鬓边的红宝石簪子，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去抓：“好亮的石头！给我，我要！”
柳氏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簪子差点掉在地上。她看向沈清欢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竟染上了几分窃喜 —— 这沈清欢，该不会是落水撞坏了脑子，真的变痴傻了吧？
沈若薇也愣住了，随即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痴傻了好！一个痴傻的嫡女，还怎么跟她争？这镇北侯府的婚约，迟早是她的！
沈明远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他颤抖着伸手，想去抚摸女儿的额头，却被沈清欢一把推开。她自顾自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屋外跑，嘴里还念叨着：“吃糖糕，我要吃糖糕……”
春桃赶紧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喊：“小姐！您慢点！地上凉！”
沈明远看着女儿疯疯癫癫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旁边的家丁及时扶住，他差点就倒了下去。他看向柳氏，眼神里满是痛苦和隐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氏假意安慰了几句，说什么 “孩子刚醒，许是还没缓过神来”，心里却早己乐开了花。她拉着沈若薇，慢悠悠地离开了二房，刚走出西跨院，沈若薇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娘，沈清欢她真的傻了？”
柳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眼中满是得意：“看样子，是真傻了。这下，二房可就彻底没指望了。咱们等着瞧，用不了多久，这侯府的一切，就都是咱们长房的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卧房的地板上，留下长长的阴影。沈明远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卧房里，看着女儿跑出去的方向，眼眶通红。他不知道，这场意外落水，究竟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更不知道，他那看似痴傻的女儿，眼底深处，藏着怎样的清醒与决绝。
而此刻被春桃拉回卧房的沈清欢，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春桃递来的糖糕，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可在春桃转身去倒温水的瞬间，她眼底的茫然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没有傻。
落水不是意外，是沈若薇故意推她下去的。她撞在假山石上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沈若薇得意的笑声。
她也没有失忆。
她只是想通了。过去的她太过软弱，才会被长房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连母亲留下的嫁妆，都被柳氏以各种借口拿走了大半。如今她若是还像以前一样，只会成为长房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只有疯了，傻了，才能让长房放松警惕，才能让她有机会，一点点地拿回属于二房的一切，才能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清欢低下头，咬了一口糖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她心底的寒意。
柳氏，沈若薇，沈明哲…… 你们欠我的，欠二房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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