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官邸的冰冷与山城湿冷的雾气一同渗入骨髓。沈霖坐进前来接应的黑色轿车，车窗外的景物在阴霾天色下飞速倒退，模糊不清。他靠在后座，闭着眼，任由车辆颠簸，戴笠那张在烟雾后晦暗不明的脸和意味深长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脑海中反复勾勒。
“我会处理…”“先好好休息…”“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这些看似安抚实则疏离、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话语，与他豁出性命换来的铁证和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相比，轻飘飘得令人心寒。戴笠的关注点，始终微妙地游离于肃清内奸之外，更多地聚焦于那个危险的金属罐本身。那种隐晦的、难以言说的兴趣，让沈霖感到一种深切的失望和…警惕。
最高层的意志，己然蒙上了权力的尘埃与欲望的阴影。
轿车没有驶向军统总部，也没有开往他之前落脚的安全屋，而是拐入了一条僻静的山道，最终停在一处守卫极其森严、几乎与世隔绝的疗养院门前。这里是军统内部高级人员疗伤和“静养”的秘密场所，与其说是休憩之地，不如说是一座装饰精美的软禁牢笼。
“特派员，毛站长吩咐，请您在此安心休养，外面的事，暂时不必操心。”负责护送的一名面无表情的警卫拉开车门，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沈霖面无表情地下了车，目光扫过疗养院高墙上的电网和隐约可见的狙击点，心中冷笑。果然如此。隔离、观察、等待风波平息，或者…等待某些人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被引入一间宽敞却陈设简单、窗户加固的套房。通讯设备被礼貌而坚决地收走，美其名曰“避免打扰静养”。门外走廊24小时有警卫值守，美其名曰“保护安全”。
软禁。开始了。
沈霖没有反抗，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他需要时间恢复伤势，更需要时间…思考破局之道。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却又暗流汹涌。
疗养院提供的伙食和药品都是最好的，医生定时来检查换药，态度客气周到。但沈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监视。走廊的警卫、打扫卫生的勤务兵、甚至窗外偶尔经过的园丁…他们的眼神都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探究。
他仿佛被放入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箱，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未知的视线之下。
他索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内静坐调息，利用【强效恢复剂】和自身强大的恢复力加速伤势愈合，同时将意识沉入系统，进一步熟悉新获得的技能，默默积攒着力量。
外界的信息被严格过滤，但他仍能从送饭勤务兵偶尔闪烁的眼神、医生换药时欲言又止的细微表情中，捕捉到山雨欲来的气息。
第三天傍晚，天色阴沉，细雨敲打着窗玻璃。
房门被轻轻敲响。进来的是毛人凤。
他看起来比几天前更加憔悴，眼袋深重，嘴角紧抿，但眼神深处却压抑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近乎亢奋的紧张。他挥手屏退了身后的勤务兵，关紧房门，快步走到沈霖床边。
“情况有变！”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戴局长…动手了！”
沈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电：“动手？”
“对！”毛人凤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兴奋，更有一种押下重注般的疯狂，“就在今天上午！戴局长突然以召开紧急会议为名，将古振江及其带来的内调处主要人员全部控制！动作快如闪电！用的是…‘涉嫌滥用职权、破坏内部团结’的名义，暂时羁押，隔离审查！”
沈霖心中一震！戴笠终于动了！但…这个罪名？
“涉嫌滥用职权？破坏团结？”沈霖语气冰冷，“通敌叛国的铁证呢？为何不用？”
毛人凤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那件事…不能提！至少现在不能！牵扯太大！戴局长的意思是…先从内部纪律问题入手，撬开他们的嘴，拿到更扎实的、能控制影响的口供，再…再酌情处理。最重要的是…要稳住局面，不能引发高层地震！”
沈霖瞬间明白了。清洗，但是有控制的清洗。剪除羽翼，敲山震虎，但绝不会动摇根基，更不会将“零号”的秘密和可能牵扯到的更高层人物暴露于阳光之下。这是政治手腕，而非彻底的清算。
“古振江…开口了吗？”沈霖问。
“硬骨头！”毛人凤咬牙，“内调处的人，都是经过反审讯训练的！暂时还没突破。但他手下那几个行动队员，己经撂了！承认了受古振江指使，在上海对你进行非法截杀和灭口！就这一条，足够定他死罪！”
毛人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戴局长己经下令，以此为由，全面清洗内调处派驻在各地、尤其是重庆的、与古振江过往甚密的人员！行动己经开始了！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不少人…己经消失了。”
沈霖能想象到那幅画面：夜色中，黑色轿车，无声的抓捕，冰冷的枪口…军统这台庞大的暴力机器，一旦启动内部清洗程序，其残酷和效率，远超对外敌。
“林曼殊呢？有线索吗？”沈霖更关心这条真正的毒蛇。
毛人凤脸色一沉，摇了摇头：“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青蛇’…名不虚传。但她的网络己经被重创，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露头了。”
他顿了顿，看向沈霖，语气变得凝重：“沈霖，这次…你立了大功。戴局长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清楚。只是…眼下局势微妙，你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古振江的案子定了性，内部清洗完成，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届时…”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疗养院外，远处市区方向，突然传来了几声极其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声！紧接着，是隐约可闻的激烈枪声！声音的方向…似乎是…军统总部附近？！
毛人凤的脸色骤然剧变！猛地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沈霖也瞬间来到窗边。
只见市区方向，夜空中隐约有火光闪烁！枪声和爆炸声虽然隔着距离显得沉闷，却异常密集和激烈！
“怎么回事？！”毛人凤失声惊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哪里打起来了？！”
几乎在同时，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警卫紧张的呼喝声！疗养院内的警报被拉响，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
“戒备！全体戒备！有敌袭！”
敌袭？！在军统总部所在的重庆核心区域？！这怎么可能？！
毛人凤猛地转身，看向沈霖，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极深的恐惧：“不对…这动静…不像是外部攻击…倒像是…内部火并！”
内部火并？！沈霖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是…古振江的残余势力狗急跳墙，发动了反扑？！还是…清洗行动触及了某些真正大人物的核心利益，引发了反弹？！
“站长！您的电话！紧急线路！”一名警卫猛地推开门，气喘吁吁地喊道，脸色煞白。
毛人凤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桌上的专线电话：“喂？！我是毛人凤！…什么？！…在哪里？！…多少人？！…混蛋！顶住！给我顶住！调动所有能动的人！…什么？！对方也有内应？！…”
他对着电话咆哮着，脸色越来越白，额头青筋暴起，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沈霖站在一旁，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夹杂着爆炸和枪声的、惊恐万分的报告声：“…他们火力太猛！有重武器！…目标是档案库和…和看守所！…古专员…古振江被他们劫走了！！！”
古振江被劫走了？！
沈霖和毛人凤的脸色同时变得无比难看！
这绝不是简单的反扑！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里应外合的武装劫狱！目标首指古振江！对方的能量和决心，大到超乎想象！
“砰——！！！”
一声更加剧烈、仿佛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从远方传来，甚至震得疗养院的窗户玻璃嗡嗡作响！火光瞬间映红了半边天！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绝望的尖叫和忙音…通讯中断了！
毛人凤握着话筒，僵在原地，脸色死灰，喃喃自语：“完了…出大事了…”
沈霖猛地转身，冲向门口！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疗养院也不再安全！对方能精准劫走古振江，必然对军统的内部布防了如指掌！这里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站住！你去哪里？！”毛人凤猛地惊醒，厉声喝道。
“局长！此地己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去总部！或者更安全的地方！”沈霖语气急促而冷静，“对方劫走古振江，下一步要么是杀他灭口，要么是利用他反咬一口！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毛人凤眼神剧烈闪烁，显然在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艰难抉择。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
疗养院外围突然也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子弹打在主体建筑的墙壁上，发出噗噗的声响！玻璃破碎声、惨叫声、怒吼声瞬间响成一片！
攻击己经蔓延到这里了！
“妈的！”毛人凤终于骂了一句，眼中闪过狠色，“走！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密道！”
他猛地拉开墙上一幅装饰画，后面露出一个密码盘。他快速输入密码，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幽深漆黑的通道！
“快！”毛人凤率先钻了进去。
沈霖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就在密道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回头瞥了一眼窗外——只见数辆黑色的轿车疯狂地冲开疗养院大门，车上跳下无数身穿黑色作战服、手持冲锋枪的蒙面人，与守卫的警卫激烈交火！火力完全压制！
这些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绝非普通武装！
一场席卷军统核心的腥风血雨，己然降临！
而他和毛人凤，己然被卷入风暴的最中心！
密道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的枪林弹雨，却仿佛打开了通往更深、更黑暗深渊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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