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像一道幽灵,无声地将林薇送回到她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司机一言不发,甚至在林徽下车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还有一丝置身事外的疏离。引擎低声嗡鸣,车子迅速驶离,仿佛急于抹去与此地的一切关联。
林徽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透过高楼缝隙,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苏晚晴那些淬毒的话语、鄙夷的眼神、以及那张被揉皱砸向她脸的支票,像一场冰冷粘稠的噩梦,依旧死死缠绕着她。富丽堂皇的别墅与眼前斑驳的楼道口,形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挪上楼,用颤抖的手打开房门。
“砰。”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抽走了她强撑至今的最后一丝力气。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倒在那个小小的、布艺己经有些磨损的沙发上。
巨大的疲惫和屈辱感如同海啸,终于冲垮了所有的堤坝。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而是无声的、剧烈的奔流。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不断滚落,浸湿了沙发的布料。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靠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地活着。
为什么就这么难?
杨光的探究,苏晚晴的羞辱,银行的流言,同事的排挤……还有那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七年、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债务和母亲的医药费……所有这些重量,在这一刻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彻底压断。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面对一切风雨。可当那些最不堪的隐私被赤裸裸地揭开,当成她最后尊严的努力被轻易践踏成泥泞,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坚不摧。
就在她被绝望的情绪彻底淹没,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扔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像一根针,刺破了密闭的悲伤空间。
林徽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动物,下意识地不想接听任何电话。她害怕又是公司的刁难,或是其他什么令人窒息的消息。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她终于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她的心脏又是一揪——【妈妈】。
她看着那个名字,眼泪流得更凶。此刻的她,脆弱得不堪一击,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应对母亲的任何索求或抱怨。
可是,不接吗?万一……万一有什么急事?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妈?”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甚至试图挤出一丝轻松。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林芳比以往更加虚弱、甚至带着一丝惶急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医院特有的嘈杂:“小徽啊……”
仅仅两个字,林徽的心就沉了下去。这种语气,她太熟悉了。
“嗯,妈,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林徽的心揪紧了,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
“小徽……”周行雪的声音微弱,带着气音,“刚才……医院护士来催款了……说账户上的钱……又不够了……这次要交下一阶段的药费和护理费,要……要两万多……”
林徽闭上眼睛,一股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蔓延开来。又来了。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每次她刚刚看到一点点喘息的希望,就会被新的费用通知打入更深的深渊。
“小徽……”周行雪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无助和依赖,“你……你之前说……去找找林国栋……你去找他了吗?他……他毕竟是你爸爸啊……再怎么狠心,也不能看着我们娘俩饿死、病死不管吧?这么多年了……他……”
林徽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林国栋。
那个她生物学上的父亲。那个在她记忆中只有模糊背影和母亲深夜哭泣的男人。那个据说很有钱,却从未对她们母女尽过一点责任的男人。那个名字,是母亲走投无路时唯一的念想,却是她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耻辱和伤疤。
七年了。
从母亲重病开始,巨额的费用压下来,亲戚避之不及,借贷无门时,母亲就一次次地提起这个名字,哀求她,甚至咒骂她,让她去找那个男人。
可她从来没有去过。
为什么?
是因为恨吗?恨他的抛弃和冷漠?
是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吗?不愿去乞求施舍?
还是因为……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恐惧?恐惧被再次拒绝,恐惧坐实自己“私生女”、“拖油瓶”的不堪身份?恐惧在那个人面前,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扯下?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每一次母亲提起,她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选择自己硬抗。去打更多的工,去接更累的活儿,去拆东墙补西墙地借贷,甚至去卖掉了大学时杨光送她的、唯一值点钱的那条项链……
她宁愿背负沉重的债务,宁愿被银行的人看不起,宁愿被苏晚晴羞辱,也从未鼓起勇气,去敲响林国栋的门。
“小徽?你在听吗?你说话啊!”电话那头,周行雪得不到回应,语气变得急切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埋怨,“你是不是根本没去找?你就眼睁睁看着妈死吗?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是不是就想拖着,等我死了你就轻松了是不是?!”
母亲尖锐的指责像刀子一样捅进林徽早己千疮百孔的心。疲惫、委屈、愤怒、绝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没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嘶哑,“我去找了!我找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要撒谎?
电话那头的周似乎也愣住了,随即声音里透出一丝希望:“真的?你去找他了?他怎么说?答应给钱了吗?什么时候能给?”
一连串的问题,像巨石一样砸过来。
林徽张了张嘴,谎言如同有了生命,不受控制地继续编织下去:“他……他最近比较忙,说……说过段时间会处理……”
“过段时间?又是过段时间!”周行雪的希望瞬间破灭,转为更大的失望和愤怒,“他当年就是这么敷衍我的!你就不能再去催催?你就不能跪下来求求他?那是他欠我们的!小徽啊,妈等不了啊!医院天天催,妈这心里慌啊……”
母亲的哭声和抱怨源源不断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像无数只细密的手,紧紧扼住林徽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她听着母亲的哭诉,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沙发上,苏晚晴砸向她的那张支票的幻影仿佛还在眼前飞舞。
一百万。
足以支付母亲很长一段时间的费用,甚至能还清一部分最紧急的债务。而这一切的一切,又如此似曾相识。
七年前。
叶启芳也是这么做的。杨光作为叶启芳唯一的儿子,看到他每天沉溺在与林徽卿卿我我的世界里,全然不顾杨氏集团未来的利益。她托人调查了林徽,在杨光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林徽单独见了面。
那次见面对于小小的林徽来说,无疑是一场商业谈判,而林徽仅有的爱情,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叶启芳如她所承诺的那样,给了一笔不小的费用。条件是跟杨光分手。她深知她不配,如果继续下去只会成为杨光的累赘,在这样豪门的争斗里,杨光娶了她并不会有任何利益可言。
21岁的她,在给母亲治病和爱情的抉择中,无疑选择了前者。
她骗了她的母亲,她没有去找林国栋。她不想打扰他的生活,也不想像一只流浪的小猫一样哀求着让他给钱救救母亲。
工作的压力、母亲的医药费、下个月的房租、还不清的债务……
她不明白到底给苏婉晴造成什么威胁了? 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接受支票,远离杨光。”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悄然钻入脑海。
但下一秒,无边的耻辱感便将她吞没。她用力摇头,仿佛这样就能甩开那个可怕的诱惑。
不能。
绝对不行。
挂了母亲的电话,世界重新陷入死寂。眼泪己经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狭小厨房的水龙头前,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眶通红的陌生脸庞。
走投无路了。
真的,走投无路了。
银行的工作岌岌可危,同事的排挤日益加剧,苏晚晴的羞辱步步紧逼,母亲的医药费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那个她唯一可能求助、却也是最不愿求助的人……林国栋。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曾经充满韧劲和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和挣扎。
七年了。
她躲了七年,扛了七年。
或许,真的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旧笔记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那是她很多年前,无意中从母亲醉后的呓语中拼凑出来的,从未拨打过,也从未想过真的会去使用。
她的手指颤抖着,悬在那个号码上方。
按下去了,会发生什么?
是彻底的解脱,还是更深的地狱?
她不知道。
窗外,夕阳西下,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夜幕吞噬。
屋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她惨白而决绝的脸。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的指尖,终于重重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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