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银行运营部的空气依旧粘稠着异样的氛围。林徽攥着刚刚打印好的请假条，指尖微微发凉。走到主管王姐的工位前，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王姐，我家里有点急事，想请一天假，这是假条。”
王姐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皮，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她脸上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耐烦。她慢悠悠地接过假条，瞥了一眼事由栏上含糊的“家事”二字，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又请假？”王姐拖长了音调，手指把玩着签字笔。
“林徽啊，不是我说你，最近行里业务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看你手头积压的那些单据，还有上次那个差错……你这老请假，工作还干不干了？”
周围的同事虽然假装忙碌，但竖起的耳朵和交换的眼神无一不在捕捉着这边的动静。林徽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针一样扎在背上。她垂下眼睑，盯着王姐桌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低声道：“就一天，事情比较急。工作我会尽快赶回来处理，不会耽误的。”
“处理？你怎么处理？活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王姐没好气地数落着，但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在假条上签了字，嘴里嘟囔着，“行了行了，去吧去吧。不过我可跟你说清楚了，这个月全勤奖肯定是没了啊！而且落下的工作量，你自己加班补上，没人替你！”
“谢谢王姐。”林徽拿起签好字的假条，没有争辩，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转身快步离开。身后，王姐不满的抱怨和同事压低了的窃窃私语，被她强行隔绝在外。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请一天假，如同乞讨，还要被扣除全勤、背负更多的工作量。这种屈辱感，几乎和她即将要去面对的事情不相上下。
走出银行大楼，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手机适时地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言简意赅：
【下午三点，帝景酒店，大堂咖啡厅，靠窗第三张桌。林先生安排。】
林先生。
这个称呼让林薇胃里一阵翻搅。她深吸一口气，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酒店名字。
帝景酒店，本市最顶级的酒店之一。金光闪闪的旋转门，衣着光鲜、步履从容的客人，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咖啡混合的味道。这一切都与林徽身上那件普通的呢子大衣和疲惫的神情格格不入。
她按照短信指示，走向大堂一侧的咖啡厅。心跳如擂鼓，每靠近一步，耻辱感就加深一分。她努力挺首脊背，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
就在她的目光搜寻着靠窗第三张桌子时，咖啡厅另一侧的通道里，一行人正谈笑风生地走出来。
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杨光。
他似乎在接待重要的客户或合作伙伴，身边跟着几位高管和助理，神情从容，嘴角带着商业式的微笑，正侧耳听着身旁一位外国友人的话。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杨光无意间转头的刹那，目光恰好捕捉到了那个正独自走向咖啡厅的熟悉身影——林徽。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林徽？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她不是应该在银行上班吗？
而且是在帝景酒店？她来这里见谁？
一连串的疑问像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昨天调查到的关于她困境的信息，想起了她那个位高权重却冷漠的生父……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瞬间攫住了他。
他看到她脚步略显迟疑地停在靠窗的一个座位前。那里，早己坐着一位穿着深色西装、看起来三十多岁、表情严肃、带着几分体制内气息的男人。男人看到林徽，并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因为距离和角度，杨光看不清那个男人的全貌，但那种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些许居高临下意味的姿态，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林徽依言坐下，背对着杨光的方向。她的背影绷得很首，显得异常僵硬。
杨光身边的客户还在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咖啡厅里那诡异的一幕吸引。他看到那个男人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普通白色信封，从桌面上，不动声色地推到了林徽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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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杨光看到林薇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那个信封。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信封的瞬间——
“林徽！”
一声低沉而带着压抑怒气的呼唤，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咖啡厅原本慵懒宁静的氛围。
林徽伸出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倏然回头。
当她看到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的杨光时，她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因巨大的震惊和恐慌而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噩梦场景。
那个西装男人也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有人介入，眉头立刻皱起，警惕地看了杨光一眼，又迅速看向林徽，眼神里带着质询和不悦。
杨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完全无视了那个西装男人，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徽，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出现，像一把巨锤，狠狠砸碎了林薇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心理防线。羞辱、难堪、恐惧、慌乱……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西装男人见状，迅速将桌上的信封收回口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林徽说了一句：“林小姐，看来你还有事。下次再约。”说完，竟不再多看在场任何人一眼，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酒店大堂的人流中。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桌子上空空如也，仿佛刚才那隐秘的交易从未发生。
但杨光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信封，那个男人警惕逃离的态度，林徽此刻惊慌失措、面无血色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相信的猜测！
她是被人包养了吗？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地下接头的方式，接受“施舍”！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失望，夹杂着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痛楚，瞬间冲垮了杨光的理智。他为了她过去的苦难而心痛愧疚，为了调查真相而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与苏晚晴发生争执……
结果呢？结果她就是如此“解决”问题的？如此作贱自己？
“那个人是谁？”杨光的声音压抑着风暴，一步步逼近林薇，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给你的是什么？钱吗？啊？！林徽，你就这么缺钱？缺到要偷偷摸摸跑到这种地方来拿？你告诉我！”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引得周围零星几个客人和服务员都惊讶地望了过来。
林徽被他吼得浑身一抖，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绝望的悲凉。她看着杨光那双盛满怒火和失望的眼睛，百口莫辩。
她能说什么？
说那是她生父派来的人？
说那是她卖断血缘换来的救命钱？
说她是被逼到绝路走投无路？
不。
她不能说。
那份刻入骨髓的骄傲和屈辱，让她无法在这个时刻，在这个男人面前，剥开自己最血淋淋的伤疤。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
她避开杨光试图扶住她的手，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屈辱，有绝望，有愤怒，还有一丝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然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像逃离瘟疫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咖啡厅，冲出了帝景酒店华丽的大门，瞬间消失在冰冷的街道人流之中。
杨光下意识地想追，却被闻讯赶来的助理小心翼翼地拦住：“杨总，史密斯先生他们还在等您……”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着林徽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难看至极。
酒店大堂璀璨的水晶灯依旧流光溢彩，咖啡的香气依旧浓郁，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冰冷而僵持的绝望。
那张空荡荡的咖啡桌，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
而林徽冲入寒风中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撕裂的枯叶。
她终究，还是没有拿到那笔救命的钱。
却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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