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劣质麦酒和粟米酒的酸馊气、男人们身上经年不散的汗垢味、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尿骚味,还有烤焦的肉油脂、呕吐物清理不净留下的腐酸……种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几乎要将人溺毙。
光线昏暗,仅有的几盏油灯灯芯如豆,在弥漫的烟雾中挣扎,将一张张醉意醺然或愁苦麻木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粗木桌椅歪歪斜斜,地面坑洼,残留着酒渍和痰迹。
燕归低着头,寻了个最角落、阴影最重的位子坐下,脊背微微佝偻,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黑暗里。他点了一碗最便宜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两个梆硬的杂面饼,默默吃着。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猎犬,捕捉着周围一切嘈杂声响中有用的碎片。
“……他娘的,守个鸟城!老子宁愿出去跟蛮子拼了!”
“拼?拿什么拼?野狼谷死得还不够惨?”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怕个球!赵屠夫还能把我们都宰了?”
“听说……昨晚北莽大营那边……”
“真的假的?千夫长?谁干的?”
“还能有谁?定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声音压得更低,后面几个字模糊不清,但燕归隐约听到了“燕”字的尾音。
他心中微动,但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小口啃着那能硌掉牙的饼子。
旁边一桌坐着几个穿着破旧号衣的老兵,看样子是刚下哨,正就着一碟盐水煮豆子灌着闷酒。
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兵猛灌一口,将陶碗重重顿在桌上,溅出混浊的酒液:“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外面蛮子堵着,里面……嘿!”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另一个满脸褶子如同老树皮的老卒叹了口气,低声道:“老周,少说两句吧。听说王瘸子家附近,这两天都不太平……”
“王瘸子?”半耳老兵眼睛一瞪,“他们还想怎样?非要赶尽杀绝吗?燕将军当年……”
“闭嘴!”树皮脸老卒厉声打断他,警惕地西下看了看,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别提!不想活了?!”
半耳老兵梗着脖子,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抓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呛得连连咳嗽。
燕归握着饼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他垂下眼睑,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就在这时,酒馆门帘再次被掀开,带进一股冷风,也进来了三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精悍、步履沉稳的汉子。他们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馆内,目光在几个角落和那桌老兵身上略微停留,然后才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点了酒菜,低声交谈起来。
燕归的心微微一沉。这几个人,虽然换了装束,但那眼神和走路的姿态,与他白日里见过的赵乾亲兵极为相似!是盯梢的!他们果然没有放弃,甚至将眼线布到了这种地方。
他更加收敛气息,连喝粥的动作都放得更缓,整个人仿佛要与身下的阴影彻底融为一体。
那三个汉子看似在喝酒闲聊,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馆内的动静,尤其是那桌老兵。
酒馆内的喧闹持续着,醉汉的呓语、赌徒的吆喝、跑堂伙计有气无力的应答……交织成一片。但在燕归耳中,这些声音被迅速过滤,只剩下那些压抑的、带着愤怒与恐惧的低语。
“……督军……听说快到了……”
“来了又能怎样?官官相护!”
“未必……听说这次来的,是京城里的人……”
“京城?天高皇帝远……”
“野狼谷……那旗子……我总觉得不对劲……”
“张偏将死得冤啊……”
“冤?谁知道呢……这年头,死无对证的事还少吗?”
我,人间无敌,只想收徒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人间无敌,只想收徒最新章节随便看!碎片化的信息不断涌入燕归的脑海,被他飞速地拼凑、分析。督军将至,京中来人,野狼谷的旗子……还有赵乾亲兵的暗中监视。
他慢慢吃着饼,喝着稀粥,心中那模糊的计划,正一点点变得清晰。
必须要在督军到来之前,拿到确凿的证据!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面被赵乾可能拿来做文章的旗子上,以及……这些心中有怨、却敢怒不敢言的底层士卒身上。
那三个盯梢的汉子坐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情况,其中一人起身结账,另外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掀开门帘,即将走出去的瞬间,燕归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半耳老兵似乎趁着酒意,对着他们的背影,无声地啐了一口,独眼中满是鄙夷。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也暂时隔绝了危险。
燕归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放下碗筷,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离开,依旧坐在阴影里,如同蛰伏的捕食者,等待着下一个可能的机会。
酒馆里,醉意更浓,抱怨声也渐渐大了起来,似乎那三个盯梢者的离开,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妈的,这鸟气老子受够了!”半耳老兵猛地一拍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老子要去茅房!”
他踉跄着朝酒馆后门走去。
燕归眼神微闪,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附骨之疽,远远跟了上去。
酒馆后门外是一条更窄、更脏乱的巷子,堆满了酒馆丢弃的泔水桶和垃圾,臭气熏天。半耳老兵走到墙角,解开裤子放水,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骂着什么。
燕归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半耳老兵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回头,醉眼朦胧中看到一道黑影,吓得一个激灵,尿意全无:“谁?!”
“想为燕将军,为张偏将,为野狼谷死去的兄弟做点什么吗?”燕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接撞入老兵的耳中。
半耳老兵浑身一震,醉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阴影中那张年轻却冰冷的脸孔,喉咙滚动了一下:“你……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燕归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我只问你,野狼谷那面旗,张偏将的认旗,你可知现在何处?”
半耳老兵眼神剧烈闪烁,脸上露出挣扎和恐惧之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但看着燕归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以及那隐隐传来的、令他心悸的压迫感,最终,一股压抑己久的血性冲了上来。
他咬了咬牙,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旗……旗子被赵乾的人收走了!但我认得那旗!张偏将的认旗,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破洞,是他婆娘之前补衣服时不小心烫的!我……我亲眼见过!”
一个不起眼的破洞!
燕归眼中精光爆射!这就是突破口!一个赵乾绝对无法料到,也无法伪造的细节!
“很好。”燕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形向后一滑,便融入了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半耳老兵呆呆地站在原地,冷风吹过他发热的头脑,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但那个年轻身影冰冷的眼神,和那句问话,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脑子里。
他系好裤子,踉跄着走回酒馆,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燕归离开肮脏的后巷,重新没入铁山城庞大的阴影网络。他需要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山上那位掌控一切的师尊。
赵乾的破绽,己经找到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个破绽,在他自己编织的罗网里,给他致命一击。
夜色,愈发深沉。铁山城的灯火在寒风中明灭,如同无数双窥视着命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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