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门被无声推开，带进一缕午后略显燥热的空气。燕归闪身而入，反手将门栓落下，动作快如鬼魅。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榻——李栓依旧躺在那里，但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此刻却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布满血丝，深陷在干瘪的眼窝里，如同两口即将枯竭的废井。但就在这浑浊的深处，却燃烧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仿佛刚从无尽噩梦中挣脱出来的茫然。
他看到了燕归，瞳孔先是剧烈收缩，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受惊野兽般的声响。
“西叔！是我！十三！燕十三！”燕归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他伸出手，轻轻按住李栓因紧张而绷紧、微微颤抖的肩膀。
“十……三……”李栓死死盯着燕归的脸，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似乎在辨认，在回忆。那张年轻却坚毅的面庞，依稀与记忆中某个浴血奋战、最终被血色吞没的伟岸身影重叠。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干涸的眼角涌出，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少……少将军……”他终于认了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您……您还活着……太好了……将军……将军他……”
“我知道，西叔，我都知道。”燕归紧紧握住他枯瘦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父亲是冤枉的，他是战死的英雄！我们正在为他平反！赵乾己经伏法，司马雄的罪证我们也拿到了！”
听到“司马雄”三个字，李栓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仇恨淹没！他反手死死抓住燕归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入燕归的皮肉。
“蛇……蛇教！是蛇教！还有司马雄……那个畜生！”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却又带着一种倾泻而出的急迫，“黑水滩……是陷阱！信号……火箭升空了……没有援军！赵乾……赵乾带着人在山岗上看着！看着我们死！”
这些与王镇所言相互印证，燕归并不意外，但他依旧耐心听着，引导着：“西叔，慢慢说，后来呢？您是怎么……”
“后来……”李栓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的地狱，“将军……为了让我们几个残兵退走……他……他带着亲卫反冲敌阵……再也没回来……我们……我们被打散了……我受了伤，昏死过去……”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接下来的回忆更加不堪回首。“等我醒来……己经被抓了……不是北莽人……是……是一群穿着黑袍、身上有蛇纹的人！他们……他们是‘黑山圣教’的畜生！”
“他们把我……和另外几个没死的兄弟……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用刑……逼问军情……还在我们身上……烙下这鬼东西！”李栓猛地扯开破烂的衣襟，露出胸膛上另一个更加扭曲、颜色更深的盘蛇烙印，那烙印周围的皮肉狰狞外翻，显然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他们……他们想让我们背叛将军，承认将军是逃兵……我们不肯……他们就……就当着我的面，把……把其他兄弟……活活……”李栓的声音哽咽，后面的话语被剧烈的咳嗽和呜咽淹没，唯有那眼中滔天的恨意，说明了一切。
燕归紧紧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
“那您……是怎么逃出来的？”燕归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我不知道关了多久……像个畜生一样……后来，有一次，他们转移囚犯，路上遇到了……遇到了狼群袭击，看守死了几个，混乱中……我……我拼了命才跑出来……一路乞讨，躲藏……不敢回城，怕连累家人，也怕……怕被他们抓回去……”李栓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首到……首到前几天，我听说……听说铁山城来了督军，查赵乾的案子……还……还有人提到了将军……我……我才敢偷偷摸回来……想……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他看向燕归，眼中充满了希冀与恳求，“少将军……您……您一定要为将军，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司马雄……还有那些蛇教的畜生……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会的，西叔！我发誓！”燕归斩钉截铁，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血债，必须血偿！”
他扶着李栓重新躺好，喂他喝了点水，看着他因激动和虚弱再次陷入昏睡，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燕归替他盖好薄被，站在床边，久久不语。
李栓的证词，不仅彻底坐实了司马雄与“圣教”勾结，陷害忠良的罪行，更揭露了“圣教”掳掠、折磨残害楚军士卒的暴行！这是比军械走私、官场倾轧更加令人发指的罪恶！
他必须立刻将这些情况禀报皇甫嵩！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刹那，怀中的那枚联络玉符，再次传来了震动！这一次，频率急促而尖锐！
是监视悦来客栈的影卫发出的最高警报！
贾诩……有动作了！
燕归眼神一厉，不再犹豫，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李栓，身形如电，冲出小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中。
他必须立刻赶往将军府，不仅要汇报李栓苏醒的消息，更要提醒皇甫嵩，贾诩这条毒蛇，己经开始露出毒牙！
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内。
贾诩负手立于窗前，透过窗纸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外面看似平静的街景。他面色依旧白皙，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与阴鸷。
他比预定时间提前一天抵达铁山城，就是因为接到了司马雄的密令——铁山城情况有变，皇甫嵩动作太快，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证据送往京城，并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制造混乱，甚至……寻机除掉皇甫嵩与那个关键的燕青之子！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他带来的死士己经分批混入城中，散布在各处。但他知道，仅凭武力硬拼，成功率太低。皇甫嵩身边护卫森严，那个燕归更是身手不凡。他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瞬间扭转局面的契机。
他的目光，落在了街角一个看似寻常的乞丐身上。那乞丐蜷缩在墙角，面前放着一个破碗，但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与他身份不符的精光。
那是他布置的眼线之一。
就在这时，那乞丐似乎无意地抬手，挠了挠耳朵。
贾诩眼中精光一闪！这是约定的信号——有重要目标出现！
他立刻凑近窗缝，仔细看去。
只见街道尽头，一队大约二十人的骑兵，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看那骑兵的装束和气度，赫然是督军皇甫嵩的亲兵卫队！而那辆马车……
贾诩的心脏猛地一跳！
根据他之前得到的情报，皇甫嵩派出的第一波信使早己出发。这第二批……护送的定然是更加关键、更加致命的证据！甚至可能……就是昨夜从那个被发现的蛇窟中起获的东西！
绝不能让他们把东西送进将军府！一旦入库，再想动手就难如登天！
机会！这就是他等待的机会！在街道上动手，虽然风险巨大，但却是拦截证据唯一的机会！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猛地转身，对房间阴影处低声道：“传令！‘惊蛇’计划，启动！目标，拦截那支车队，夺取车中物品！不计代价！”
“是！”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随即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出房间。
贾诩重新看向窗外那支越来越近的车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弧度。
皇甫嵩……燕归……你们以为赢定了吗？
这铁山城，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他轻轻拉上了窗户，将外面即将爆发的腥风血雨，隔绝开来。
街道上，那支护卫着马车的骑兵队伍，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沿着既定路线，向着将军府疾驰。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仿佛死神的鼓点。
而在两侧的屋顶、巷口、甚至一些民居的窗户后，一道道充满杀意的目光，己经悄然锁定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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