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被暖阳晒得半化，泥泞中混着朱红的鞭炮碎屑，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酒香的气息。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踮着脚尖翘首以盼，手中挥舞着彩绸与花束，喧闹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连宫墙内的琉璃瓦都似被这股热闹烘得暖了几分——今日，是许志君率军凯旋归京的日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先是玄甲骑兵整齐的“嗒嗒”声，如惊雷般滚过石板路，震得人心脏发麻。随后，一面残破却依旧鲜艳的“许”字大旗出现在街尾，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血迹虽己发黑，却更显战功赫赫。许志君身着银白铠甲，腰佩长剑，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松。他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与疲惫，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只是那双往日里总是明亮的眼眸，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这满街的欢呼与荣光，都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在街角的阴影处定格——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少年，身形清瘦，面容昳丽，正是江庭玉。他混在人群中，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欢呼，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神复杂地望着马背上的许志君，有骄傲，有欣喜，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
许志君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将目光移开，继续接受百姓的欢呼与敬仰。江庭玉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他知道，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在边关那段生死相依、无需掩饰的时光，就彻底结束了。
“志君哥哥！” 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打破了满街的喧闹。纳兰芸身着一袭石榴红蹙金宫装，站在城门下，身边跟着一众纳兰家的人。她手中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红梅，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却紧紧锁在许志君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许志君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优雅。纳兰芸立刻上前，将红梅递到他手中，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志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芸儿等你好久了。”
“有劳纳兰小姐挂心。” 许志君接过红梅，语气平淡，没有丝毫亲昵，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将红梅随手递给身后的亲兵，目光再次投向街角的阴影处，却发现江庭玉己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看到纳兰芸的出现，自觉回避了。
纳兰芸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她自然地挽住许志君的手臂，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委屈：“志君哥哥，你在边关受苦了，芸儿特意为你准备了暖身的姜汤，回府后便给你送来。”
许志君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语气依旧平淡：“多谢纳兰小姐，不必了。军中尚有事务需处理，待我向陛下复命后，再登门拜访。”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留下纳兰芸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纳兰芸看着许志君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街角空荡荡的阴影处，眼神逐渐变冷。她身边的侍女低声说道：“小姐，方才奴婢看到……江庭玉也在人群中，许将军似乎在看他。”
“我知道。” 纳兰芸的声音冰冷，“这个江庭玉，果然是个祸患。看来，我之前还是太心软了。” 她握紧手中的丝帕，指节泛白，心中己经开始盘算如何让江庭玉彻底消失在许志君的生命中。
皇宫的太和殿内，气氛庄重而热烈。皇帝坐在龙椅上，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看着下方躬身行礼的许志君：“许爱卿此次在黑风谷立下大功，成功解围，击退北狄，实乃我大靖之幸！朕决定，封你为镇国将军，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赐府邸一座！”
“臣谢陛下隆恩！” 许志君躬身谢恩，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激动。
皇帝似乎察觉到他的冷淡，微微皱眉，随即笑道：“许爱卿此次凯旋，想必家中也盼着你早日完婚。朕听闻你与纳兰家的小姐早有婚约，不如朕为你们赐婚，早日定下婚期，也好让许家双喜临门。”
许志君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抗拒：“陛下，臣……”
“怎么？” 皇帝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威严，“莫非许爱卿不愿？纳兰家乃名门望族，纳兰小姐贤良淑德，与你乃是天作之合，难道还有什么不妥？”
许志君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看到站在一旁的许巍不断给他使眼色，眼神中带着警告。他知道，皇帝己经开口赐婚，若是拒绝，不仅会得罪纳兰家，还会让皇帝不满，甚至可能影响许家在朝中的地位。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臣……遵旨。”
站在殿外的江庭玉，恰好听到了这段对话。他是跟着许巍一起来的，本想等许志君复命后，与他私下说几句话，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赐婚……皇帝亲自赐婚……他们之前在边关的约定，那些关于离开京城、过平静生活的憧憬，瞬间化为泡影。
他默默地转身离开，脚步踉跄，几乎要摔倒。殿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脸颊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的痛苦。他知道，回了京城，他们的关系终究还是要被世俗的眼光、家族的利益、皇权的威严所束缚，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回到许家后，许巍立刻找许志君谈话。书房内，许巍坐在太师椅上，脸色严肃，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志君，陛下己经赐婚，你与纳兰家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这段时间你安分些，不要再惹出什么乱子。”
“父亲！” 许志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我与纳兰芸本就无感情，更何况……” 他想说更何况他心中只有江庭玉，却被许巍打断。
“更何况什么？” 许巍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更何况你心中那个来历不明的江庭玉？志君，你别忘了，你是许家的嫡子，是许家未来的继承人，你的婚姻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许家的兴衰荣辱！纳兰家在朝中势力庞大，与他们联姻，对许家百利而无一害，你绝不能任性！”
“江庭玉不是来历不明的人！” 许志君怒吼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在边关最信任的人！若不是他，我恐怕早就死在黑风谷了！父亲，你能不能不要只看利益，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感受？” 许巍冷笑一声，“在家族利益面前，你的感受一文不值！志君，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不准再与江庭玉过于亲近，更不准再提什么离开京城的话！否则，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许志君看着许巍冰冷的眼神，心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他知道，父亲是铁了心要让他娶纳兰芸，要牺牲他的幸福来换取家族的利益。他转身冲出书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找江庭玉，告诉江庭玉他不会放弃，他们的约定不会变。
而此时的西跨院，江庭玉正坐在窗边，手中握着许志君赠予他的短剑，剑身映着他苍白的脸。窗外的桂树早己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天真。
“表少爷，” 春桃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来，看着江庭玉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外面风大，您站了那么久，别冻着了。”
江庭玉接过姜汤，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一边，声音沙哑：“春桃，你说……表哥他，真的会娶纳兰芸吗？”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安慰道：“表少爷，您别胡思乱想。少爷心里是有您的，他不会轻易放弃您的。说不定……说不定只是陛下赐婚，少爷也是身不由己呢？”
江庭玉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绝望：“陛下赐婚，父亲施压，纳兰家虎视眈眈……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春桃，我是不是……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我与他，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表少爷，您别这么说！” 春桃急忙说道，“您和少爷在边关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怎么能说不该相遇呢？少爷一定会想办法的，您再等等，再给他一点时间。”
江庭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短剑，轻轻抚摸着剑柄上的云纹。这是许志君在边关赠予他的，说是能护他周全。可现在，他连自己的感情都护不住，又何谈周全？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志君冲了进来。他看到江庭玉坐在窗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心中一阵刺痛。他快步走到江庭玉身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庭玉，你别听外面的传言，我不会娶纳兰芸的，我们的约定不会变！”
江庭玉抬起头，看着许志君，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不安：“表哥，陛下己经赐婚，父亲也下了命令，你还有选择吗？我们……还能像在边关那样吗？”
“能！” 许志君坚定地说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会说服父亲，会拒绝这门婚事，大不了……大不了我们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离开？” 江庭玉苦笑一声，“表哥，你以为我们还能轻易离开吗？你是许家的嫡子，是镇国将军，身上担着许家的荣辱，担着陛下的信任……你走了，许家怎么办？那些信任你的士兵怎么办？”
许志君沉默了。他知道，江庭玉说的是事实。他不是一个人，他身上肩负着太多的责任，想要轻易离开，谈何容易。
“表哥，” 江庭玉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或许……我们还是算了吧。你娶纳兰芸，对许家好，对朝廷好，对你也好……我会离开许家，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这样，对你我都好。”
“不行！” 许志君怒吼道，他再次抓住江庭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不准你这么说！不准你离开我！庭玉，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没有放弃！” 江庭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我只是……太累了，表哥。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了我，与父亲争吵，与朝廷对抗，不想再看到你因为我，陷入两难的境地。我累了，真的累了。”
许志君看着江庭玉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像被刀割一般疼。他知道，江庭玉不是放弃，而是太懂事，太为他着想。可正是这份懂事，让他更加心疼，更加不愿放手。
他伸出手，轻轻将江庭玉拥入怀中，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庭玉，对不起，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但我绝不会放弃，绝不会让你离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一切。”
江庭玉靠在许志君的怀中，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充满了矛盾。他想相信许志君，想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可现实的阻碍，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纳兰芸的声音响起：“志君哥哥，你在里面吗？我给你送来了暖身的姜汤。”
许志君和江庭玉同时僵住，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许志君下意识地将江庭玉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盯着院门口。
江庭玉轻轻推开许志君，擦干脸上的泪水，声音平静地说道：“表哥，你走吧，别让她起疑心。”
“庭玉……” 许志君还想说什么，却被江庭玉打断。
“快去。” 江庭玉的声音带着几分催促，眼神却不敢看他。
许志君无奈，只能深深地看了江庭玉一眼，然后转身朝着院门口走去。他知道，纳兰芸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他们，还有更多的身不由己在等着他们。
院门外，纳兰芸端着姜汤，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院内。她看到许志君从里面走出来，神色有些慌乱，心中更加确定江庭玉一定在里面。她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眼神却愈发冰冷。
“志君哥哥，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纳兰芸故作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 许志君语气平淡，“军中事务繁忙，有些疲惫罢了。多谢纳兰小姐的姜汤，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开，不愿与纳兰芸多做纠缠。
纳兰芸看着许志君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放下姜汤，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去查一下，江庭玉在院内做什么。另外，给我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要亲自去拜访江庭玉‘表弟’。”
侍女恭敬地应下，心中却明白，自家小姐这是要对江庭玉动手了。
院内，江庭玉站在窗边，听着许志君离去的脚步声，听着纳兰芸的声音渐渐远去，心中充满了绝望与不安。他知道，纳兰芸的拜访，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回了京城，这场围绕着他和许志君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寒风愈发凛冽，吹得桂树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的命运哀鸣。江庭玉拿起桌上的姜汤，一口饮尽，辛辣的姜汤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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