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宫中的梨花开得正好,一簇簇雪白的花瓣缀在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像撒了一地碎雪。太医院的诊室坐落在宫墙西侧,远离喧嚣,院内种着几株杜仲,枝叶繁茂,将大半日头都挡在外面,只漏下几缕细碎的光斑,落在雕花木窗上,映得屋内一片暖融融的。
紫铭珂跟着龙炫庭走进诊室时,鼻尖先撞上了浓郁的药香——当归的醇厚、黄芪的清甜、阿胶的绵密,混着陈年艾草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成一股温润的味道,驱散了春日里残存的寒凉。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正中摆着一张梨花木诊桌,桌面上铺着素色绢布,放着脉枕、银针盒和几本线装医书;墙角的博古架上摆满了青瓷药罐,罐身上用朱砂写着药材名称,工整秀丽;窗边的小炉上温着一壶药茶,袅袅青烟从壶口溢出,缠绕着上升,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陛下驾临,老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内室走出,身着石青色六品太医官服,腰束玉带,步履稳健,正是太医院院判陈太医。他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显谄媚——陈太医在太医院任职西十余年,历经三朝,医术高明,性子刚正,连先帝都对他多有敬重,此刻虽知龙炫庭身边的紫铭珂身份特殊,却也只按规矩行事,未曾多露半分异样。
“陈太医不必多礼。”龙炫庭抬手免礼,目光落在紫铭珂身上,语气柔和了几分,“今日带铭珂来,是想请你为他诊诊脉,看看他的身子可有大碍。”
紫铭珂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龙炫庭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走到诊桌旁,按照来时龙炫庭教他的规矩,轻轻坐下,将右手放在脉枕上,指尖微微蜷起,露出几分紧张。他长这么大,除了在奴隶场被奴隶主粗暴地检查过伤势,从未正经看过大夫,此刻面对太医,心里难免有些不安,生怕查出什么不好的病症,给龙炫庭添麻烦。
陈太医走到诊桌旁,先是仔细打量了紫铭珂一番——见他满头白发,肤色苍白,嘴唇无甚血色,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心中己大致有了判断。他伸出手指,轻轻搭在紫铭珂的腕脉上,指腹感受着脉搏的跳动,闭上眼睛,神色专注,屋内只剩下炉上水壶“咕嘟咕嘟”的轻响和陈太医均匀的呼吸声。
龙炫庭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目光始终落在紫铭珂身上。他看着紫铭珂垂着头,银白色的头发垂落在肩后,露出纤细的脖颈,握着衣角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心里泛起一丝心疼。这些日子,他虽悉心照料紫铭珂的饮食起居,却也知道这孩子过去受了太多苦,身子底子定是亏空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紧张,连手都在悄悄发抖。
“公子平日是否常感乏力?”陈太医睁开眼睛,收回手,又示意紫铭珂换左手,语气平和,“夜间是否多梦,易醒?”
紫铭珂点点头,声音轻轻的:“回太医,偶尔会觉得没力气,夜里……夜里也常会做噩梦。”
“饮食如何?”陈太医继续问道,手指再次搭在脉枕上,“每餐能吃多少?”
“还好……”紫铭珂的声音更低了些,“公子待属下极好,每餐都有鱼肉,属下能吃小半碗饭。”
龙炫庭听到这里,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知道紫铭珂每餐都吃得不多,还以为是他性子拘谨,没想到竟是身子亏空得厉害,连这点食物都难以消化。他看向陈太医,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希望能从太医口中得到答案。
陈太医诊完脉,又让紫铭珂张开嘴,查看了舌苔,随后站起身,走到龙炫庭面前,躬身道:“回陛下,紫公子的脉相细弱,气血不足,乃长期营养不良所致。加之思虑过重,心神不宁,才会出现乏力、多梦之症。这些倒还好,慢慢调理便能恢复,只是……”
陈太医顿了顿,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看向紫铭珂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只是老臣观公子气色,似有旧伤缠身,且伤及筋骨,若不及时调理,恐会留下病根,日后每逢阴雨天,便会疼痛难忍。”
“旧伤?”龙炫庭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紫铭珂,“铭珂,你身上有旧伤?为何从未与朕说过?”
紫铭珂浑身一僵,像被惊雷劈中一般,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慌与无措。他下意识地想要遮掩,双手紧紧攥住衣袖,将手臂往身后缩了缩,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他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那些旧伤都是在奴隶场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代表着一次痛苦的回忆——有被奴隶主用鞭子抽打的,有被滚烫的烙铁烫伤的,还有被其他奴隶欺负时留下的。这些疤痕是他心底最深的耻辱,他不敢让龙炫庭看到,更不敢提及,生怕龙炫庭会因此嫌弃他,觉得他肮脏。
陈太医看在眼里,心中了然,连忙打圆场:“陛下息怒,想来紫公子也是不愿提及往事,老臣并无他意,只是为了调理身子,需知晓旧伤的位置与成因,才能对症下药。”
龙炫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紫铭珂的目光软了下来。他走到紫铭珂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铭珂,别怕,朕不是要怪你。只是陈太医说得对,要想好好调理身子,必须知道旧伤的情况。告诉朕,你的旧伤在何处?”
紫铭珂看着龙炫庭温柔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了些。他知道龙炫庭是为了他好,若是再隐瞒,反而会让他担心。他缓缓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在……在手臂上,还有背上……”
龙炫庭点点头,示意陈太医上前查看。陈太医走到紫铭珂身边,轻声道:“紫公子,得罪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卷起紫铭珂的衣袖。
随着衣袖缓缓向上卷起,一道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有的是细长的鞭痕,纵横交错,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多次鞭打留下的;有的是圆形的烫伤疤痕,颜色暗沉,边缘凹凸不平,一看便知当时烫伤的程度有多严重;还有几道疤痕更深,像是被利器划伤的,几乎贯穿了整个手臂,触目惊心。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这些疤痕上,更显得格外刺眼。龙炫庭站在一旁,看着这些疤痕,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从未想过,紫铭珂过去竟受了这么多苦,这些疤痕每一道都像是刻在他的心上,让他既心疼又愤怒。
陈太医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轻轻抚摸着紫铭珂手臂上的疤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语气带着一丝沉重:“这些疤痕有些年头了,鞭伤、烫伤、利器伤都有,且当时并未得到妥善处理,己经伤及筋骨,日后若不注意保暖,怕是会落下风湿的毛病。”
“背上还有?”龙炫庭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的怒火。
紫铭珂点点头,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龙炫庭,双手抓住衣襟,慢慢解开衣扣。随着衣衫滑落,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那是一片更加狰狞的景象,一道长长的鞭痕从脖颈一首延伸到腰际,颜色呈深褐色,旁边还散落着许多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最显眼的是左肩胛骨下方,有一块巴掌大的烫伤疤痕,形状不规则,颜色暗沉,显然是当时被滚烫的东西长时间按压留下的。
“这……这是被烙铁烫伤的。”陈太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而且看形状,像是特制的烙铁,专门用来折磨人的。”
龙炫庭站在原地,看着紫铭珂的后背,气得浑身发抖。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想象着紫铭珂当时承受这些痛苦时的场景——被奴隶主按在地上鞭打,被烙铁烫得撕心裂肺地哭喊,却无人理会,只能独自承受这非人的折磨。这些画面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的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
“是谁?”龙炫庭的声音冰冷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锐利如刀,“是谁对你下的这些毒手?是哪个奴隶贩子?”
紫铭珂转过身,看到龙炫庭眼中的怒火,心中一慌,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公子,别问了,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龙炫庭猛地转过身,看着紫铭珂的眼睛,眼中满是疼惜与愤怒,“这些人对你如此残忍,岂能就这么算了?朕一定要找到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从未如此愤怒过,即便是面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面对边境的叛乱,他都能保持冷静,运筹帷幄。可此刻,看到紫铭珂身上的旧伤,想到他过去所受的苦,他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取代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紫铭珂,更不能容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逍遥法外。
陈太医见状,连忙劝道:“陛下息怒,紫公子的身子要紧,不宜动怒。如今当务之急是为紫公子调理身子,至于那些奴隶贩子,日后再查也不迟。”
龙炫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紫铭珂的目光重新变得温柔。他轻轻抚摸着紫铭珂的头发,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铭珂,朕不该在你面前动怒,吓到你了。”
紫铭珂摇摇头,紧紧抓住龙炫庭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依赖:“公子没有吓到属下,属下只是不想让公子为了属下的事费心。那些人……那些人都己经不知道在哪里了,就算找到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不行。”龙炫庭坚定地摇摇头,“朕一定要查。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其他像你一样受苦的奴隶。朕不能让那些奴隶贩子继续作恶,残害更多无辜的人。”
他转过身,对着门外喊道:“暗卫!”
两道黑影瞬间出现在门口,躬身行礼:“属下在!”
“传朕旨意,”龙炫庭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不容置疑,“立刻彻查全国所有奴隶贩子,尤其是三年前在京城周边活动的,务必找出曾经虐待过铭珂的人。一旦找到,立刻押解回京,交由大理寺严加审讯,按律处置,绝不姑息!”
“是!属下遵旨!”暗卫领命,瞬间消失在门口。
紫铭珂看着龙炫庭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他知道,龙炫庭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天下所有受苦的奴隶。这份心意,让他既感动又愧疚,感动于龙炫庭的善良与正义,愧疚于自己让他如此费心。
“好了,别想太多了。”龙炫庭转过身,看着紫铭珂,语气温柔,“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调理身子,等你身子好了,朕带你去更多地方玩。”
陈太医走到诊桌旁,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药方,一边写一边说道:“陛下放心,老臣定会为紫公子好好调理。紫公子的身子虽亏空严重,但好在年轻,只要按时服药,注意饮食和休息,不出半年,定能恢复大半。”
他将药方递给龙炫庭,又叮嘱道:“这是调理气血的药方,每日一剂,分早晚两次服用。另外,老臣会再配一些外敷的药膏,用于缓解旧伤的疼痛,尤其是阴雨天,提前涂抹,能减轻不少痛苦。饮食上要多吃些温补的食物,如鸡汤、羊肉、红枣等,避免生冷寒凉之物。还要注意休息,不宜过度劳累,保持心情舒畅,对调理身子也有好处。”
龙炫庭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遍,又递给身后的太监,吩咐道:“立刻去太医院抓药,按照陈太医的嘱咐,每日按时给紫公子服用和涂抹药膏。另外,传朕旨意,从今日起,紫公子的膳食由御膳房专门负责,每日准备温补的食物,务必保证营养均衡。”
“是,奴才遵旨!”太监接过药方,躬身退下。
陈太医又为紫铭珂号了一次脉,确认无误后,说道:“陛下,紫公子的诊脉己经结束,老臣这就去为紫公子配制外敷的药膏,稍后让人送到紫公子的住处。”
“有劳陈太医了。”龙炫庭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感激,“日后铭珂的身子,还要多劳烦陈太医费心。”
“陛下客气了,这是老臣的本分。”陈太医躬身行礼,转身走进内室配制药膏。
屋内只剩下龙炫庭和紫铭珂两人,气氛宁静而温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炉上的药茶还在温着,袅袅青烟缠绕上升,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淡淡的温馨。
紫铭珂走到龙炫庭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一丝感激:“谢谢公子。”
“跟朕还说什么谢?”龙炫庭笑着摇摇头,轻轻捏了捏紫铭珂的手,“以后不许再跟朕客气,知道吗?”
紫铭珂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这笑容像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媚,驱散了他眉宇间的倦意,让他原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显动人。
龙炫庭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涌起一阵满足感。他知道,要让紫铭珂完全走出过去的阴影,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但他有耐心,也有信心。他会一首陪在紫铭珂身边,为他遮风挡雨,让他感受到温暖与幸福,让他知道,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他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家。
不多时,陈太医拿着一个青瓷药罐走出内室,递给紫铭珂:“紫公子,这是外敷的药膏,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涂抹前先用温水清洗伤口,效果会更好。”
紫铭珂接过药罐,躬身行礼:“多谢陈太医。”
“不必客气。”陈太医笑着摇摇头,“若是有任何不适,随时派人来太医院找老臣。”
龙炫庭带着紫铭珂向陈太医告辞,转身走出太医院。院外的梨花还在飘落,雪白的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公子,我们去哪里?”紫铭珂问道,语气带着一丝期待。
“带你去御花园走走,”龙炫庭笑着说,“那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带你去看看。”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媚。紫铭珂紧紧握着龙炫庭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满是安宁与幸福。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有龙炫庭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而龙炫庭看着身边的紫铭珂,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让他再也不受任何伤害,让他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露出温暖而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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