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像是赦免令，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活络起来。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书包拉链的嘶吼、同学间约着去小卖部的呼喊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放学的欢快。
林屿几乎是随着铃声弹起来的，动作利落地把桌上那本干净如新的数学书塞进书包，单肩一挎，就准备投身于自由的怀抱。那姿态，活像一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猎犬，目标明确——回家，躺平，打游戏。
“林屿。”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迫不及待的心湖，漾开一圈烦躁的涟漪。
林屿脚步顿住，极其不情愿地转过头。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旁边，手里拿着一叠刚批改完的数学练习册，厚厚的眼镜片后目光严肃。
“你的作业，”班主任抽出最上面那本，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林屿”二字，递到他面前，“怎么回事？大片空白，唯一写了几道选择题，还全错。放学留下来，重做。做不完不准走。”
林屿：“……”
他感觉自由的气息正在飞速离他远去。内心哀嚎一声，脸上却不敢显露太多，只能认命地接过那本仿佛有千斤重的练习册，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打扫，以及像他这样的“滞留人员”。夕阳将教室染成暖橙色，灰尘在光柱中跳舞，平添几分寂寥。
林屿瘫在椅子上，瞪着练习册上那些如同天书的函数题，笔在手指间转得飞快，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让他蹲据枪靶场一下午没问题，让他对着这些弯弯绕绕的符号，简首是一种酷刑。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
许悠悠还没走。
她似乎一点也不急着回家，正从容不迫地整理着书包。先将那支“肇事”的中性笔和木质簪子仔细收好，然后合上她那百宝箱般的工具箱，最后才将各科笔记本和作业本一一码放整齐。整个动作有条不紊，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
看看人家这学霸的从容！林屿内心吐槽，更加觉得自己悲惨。
忽然，他灵光一闪。
对了，作业！
他记得下午交作业的时候，瞥见过许悠悠的数学练习册，那上面字迹工整，解题步骤清晰，一看就是标准答案范本。
虽然刚经历过“三八线”和“鸡腿泄气”事件，两人正处于微妙的敌对状态，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早点获得自由，暂时低下高傲的头颅，不丢人！
林屿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一点，朝着正准备离开的许悠悠开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不易察淡的讨好：
“那个……许悠悠同学？”
许悠悠拉上书包拉链的动作停住，侧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毕竟，前一刻他们还处在“准军事对峙”状态。
林屿指了指自己桌上那本空白的练习册，又指了指她那个看起来知识含量极高的书包，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友善、实则有点痞气的笑容：“帮个忙？数学作业，借我‘参考’一下？江湖救急！”
他把“参考”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许悠悠看着他，那双大眼睛眨了眨，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答应，也没立刻拒绝。
林屿心里升起一丝希望，觉得有戏。果然，学霸都是面冷心善……
就在他准备再说几句好话时，许悠悠忽然弯下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数学练习册，递给了他。
“给你。”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林屿心中一喜，赶紧接过：“谢了！同桌你真……”
“好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看到许悠悠己经背好书包，脚步轻快地朝教室门口走去，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轻飘飘的话：
“不用谢，记得明天早上自己交给课代表。”
林屿捧着那本仿佛散发着智慧光芒的练习册，如获至宝。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准备开始他的“抄作业”大业。
然而，当他看到练习册内页的第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
许悠悠的字迹确实工整漂亮，解题步骤清晰明了。但是——
在每一道大题的空白处，都画着一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简笔画小猪！
有的小猪抱着数字打滚，有的小猪被函数图像追得满地跑，有的小猪坐在等号上跷二郎腿……画笔稚嫩，却生动传神，与周围严谨的数学公式形成了极其鲜明的、近乎荒诞的对比。
这……这是什么？！
林屿目瞪口呆地一页页翻过去，发现不止数学练习册，她的物理作业本角落里画着顶着灯泡（代表灵感？）的小猪，化学作业本上画着戴着防毒面具在冒泡的烧杯旁跳舞的小猪……
他甚至在一篇文采斐然的语文作文结尾空白处，看到一只小猪抱着笔，呼呼大睡，旁边还有一个气泡对话框，里面写着：“编不下去了，Zzz…”
林屿拿着作业本，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说好的高冷学霸呢？说好的沉稳淡定呢？这满屋子乱窜的小猪是什么情况？！这强烈的反差感简首让他头皮发麻！
他试图忽略那些小猪，专注于抄写答案。但那些小猪仿佛有魔力，总是在他视线边缘搔首弄姿，严重干扰了他的抄写效率和精神集中度。
更让他崩溃的是，在他好不容易抄完选择题和填空题，准备向大题发起进攻时，发现许悠悠在某些关键解题步骤旁边，用极其细小的字体，标注了一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吐槽。
比如在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旁，她写着：“辅助线？不，这是命运的绳索。”
在一道受力分析题旁边，她画了个箭头指着小球：“它真的想往那边滚吗？我不信。”
在一道化学方程式配平旁边，她标注：“原子守恒？不，是强迫症守恒。”
林屿：“……”
他一边嘴角抽搐地抄着答案，一边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吐槽和小猪插图搞得精神恍惚。他感觉自己抄的不是作业，是某个精神世界极其丰富的灵魂的日常碎碎念。
等到他终于磕磕绊绊、心神俱疲地“参考”完毕，窗外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值日生也早就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把许悠悠那本画风清奇的练习册合上，郑重地放进自己的书包，准备明天早上再还给她。然后，他看着自己那本终于填满了字（以及他无意中模仿画下的、一只极其丑陋扭曲的小猪）的练习册，长长地、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这作业抄得，比他真自己做一遍还累！
第二天早上，林屿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了教室。
许悠悠己经坐在位置上了，正拿着那块小猫软布擦拭着她的木质簪子，神情专注安然，仿佛昨天那个用小猪精神污染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林屿默默地把她的数学练习册放到她桌面上。
许悠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到自己的练习册上，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林屿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旁边这个安静美好的少女，再想起昨天作业本上那些放飞自我的小猪，心情无比复杂。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趁着早读还没正式开始，压低声音问道：
“喂……你作业本上那些猪……是怎么回事？”
许悠悠擦拭簪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脸来看他。晨光中，她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她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疑惑：
“猪？什么猪？林屿同学，你昨天没睡好吗？”
林屿：“？？？”
他看着许悠悠那张写满“纯真无邪”的脸，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昨天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些满本子乱跑的小猪，那些精准的吐槽，难道是他抄作业抄出精神分裂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但许悠悠己经转回头，将簪子稳稳地别好，拿出语文书，开始低声诵读，一副“好好学习，勿扰”的姿态。
林屿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盯着许悠悠的侧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这个同桌，不仅可能是个装备党，疑似食品破坏者，极有可能还有两副面孔，并且……擅长装傻充愣！
而那条桌子中间的黄黑色警戒线，在此刻的林屿眼中，仿佛不再仅仅是领土的界限，更像是一道划分“正常世界”与“许悠悠奇妙世界”的结界。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椅子，往远离结界的方向，挪动了一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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