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冷宫弃妃
水是喝下去了，那股子凉意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反倒激起一阵更深的寒。姜月靠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稻草窸窣作响。银翘站在床边，两只手绞着衣角，眼泪是止住了，可那惊惶的神色，还挂在脸上，像只受惊的小雀儿。
“娘娘，您……您真个好些了？”银翘的声音细细的，带着试探。
姜月没立刻答话。她闭上眼，努力梳理着脑子里那些乱麻似的记忆。属于现代法医姜月的部分，清晰得像解剖刀下的肌肉纹理：辰河、古韵斋、青铜匣、诡异的“复活”尸首……而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则模糊得多，像是隔了一层脏污的毛玻璃，尽是些破碎的片段——盛大的宫宴、华美的服饰、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是皇帝楚渊？）、还有……无尽的指责、屈辱，最后是这冷宫的阴冷和绝望。
“巫蛊……”姜月喃喃出声，声音依旧沙哑。这是原主被废黜的罪名。记忆里，似乎有人在她的寝殿角落，翻出了几个写着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小布偶。
“娘娘！”银翘一听这两个字，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是冤枉的！奴婢知道，您一定是冤枉的！那东西……那东西不知是哪个天杀的要害您，偷偷塞进来的！”
姜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深宫里，竟还有如此真心待“她”的人。“起来说话，”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地上凉。”
银翘怯生生地站起来，依旧低着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姜月需要更多信息。
“回娘娘，快午时了。”银翘抹了把眼角，“您昏睡了一整日加上一夜，可把奴婢吓坏了……昨儿个送来的饭食，都馊了，奴婢……奴婢也没法子……”她说着，又有些哽咽。
姜月目光扫过桌上那只豁口的碗，里头的糊糊己经凝固，颜色发黑，几只苍蝇执着地在上空盘旋。这就是冷宫的日常了。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和腐败甜香的空气呛得她微微咳嗽。
“平日……就你一人伺候？”她问。
“是……是的。”银翘的声音低了下去，“自打娘娘进了这地方，原先宫里的那些人，都……都散了。只有奴婢，是娘娘从前在家时带进宫的，他们撵不走奴婢……”
家？姜月努力回想。原主的父亲，似乎是个不大的京官，为了攀附皇权，将容貌出众的女儿送进了宫。如今女儿获罪，家族为了自保，怕是早己将她视为弃子。这银翘，是唯一的旧人了，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这里……吃食用度，如何领取？”姜月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生存是第一位的。
银翘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按例……冷宫每日也有定例的米粮和炭火，只是……只是那些内务府的太监们，惯会看人下菜碟，送来的都是最次的，还时常克扣。这炭是潮的，点不着，烟又大。米是陈米，有时还掺了沙子……奴婢……奴婢人微言轻，争不过他们。”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埋得更低。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粗鲁的敲门声——或许用“拍”更合适。一个公鸭嗓子不耐烦地喊道：“送饭了！赶紧的！”
银翘赶紧小跑过去，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个穿着灰色太监服、面色蜡黄的中年太监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食盒，脸上尽是嫌恶的表情。他瞥了一眼床上的姜月，嘴角撇了撇，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哟，还没死呢？命可真够硬的。”太监把食盒往地上一蹾，溅起些灰尘，“喏，今天的饭食。爱吃不吃！”
食盒里是两碗看不出模样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不知是咸菜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银翘接过食盒，低声下气地道：“有劳公公了。”
那太监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斜睨着姜月，怪声怪气地说：“我说姜娘娘，您呐，也别整日躺着装死了。进了这地方，就得认命！想想您当初在宫里，何等风光，如今……啧啧，还不是因为心术不正，搞那些歪门邪道！皇上没赐您一丈白绫，己是天大的恩典了！”
这话像刀子一样，戳在银翘心上，她身子一颤，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姜月却没什么反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太监，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法医审视证物时的冷静。这种目光，反倒让那太监有些发毛，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重新关上，屋里又恢复了死寂。
“娘娘，您别往心里去……”银翘端着粥碗过来，声音带着哭腔，“那些狗奴才，都是这般势利眼……”
姜月接过碗，那粥散发着一股酸馊的气味。她没有喝，只是放在床边。“银翘，”她看着小丫头，“以后，他们送来的东西，你先仔细看看。若有实在不能入口的，便不要了。”
银翘愣住了：“娘娘，那……那吃什么？”
“饿一顿，死不了人。”姜月的声音很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吃坏了肚子，或是中了毒，才真是叫天天不应。”
银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姜月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软得厉害。银翘赶紧上前扶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定，姜月开始更仔细地打量这间屋子。除了这张破床和歪斜的桌子，墙角还有一口掉漆的木箱，大概就是原主全部的家当了。窗户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这地方，别说御寒，连基本的遮风挡雨都难。
绝望感再次袭来，但比刚才更强烈的，是一股不甘。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不管是为什么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她都得活下去。现代社会的历练，让她骨子里有种韧性。
“银翘，”她再次开口，“你跟我说说，这冷宫……有多大？除了我们，还住了什么人？平日有守卫吗？”
银翘虽然不明白娘娘为何问这些，还是一五一十地答了：“这冷宫地方不小，有好几处这样的院子，都破败了。别的院子……好像也关过些人，有的没熬过去，死了，有的……疯了。平日里，门口有两个老侍卫守着，不过他们也就是混日子，不怎么管里面的事。”
信息有限，但聊胜于无。姜月沉吟着。与世隔绝，资源匮乏，环境恶劣，还有潜在的敌人（那些克扣物资的太监，甚至可能还有幕后黑手）。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慢慢流逝。午后的阳光勉强透过窗纸的破洞，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姜月让银翘把箱子打开，里面只有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裙，料子普通，颜色黯淡，还有一两件不值钱的首饰。
“娘娘，您找什么？”银翘问。
“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换点东西的。”姜月说。她需要资源，哪怕是一点钱，或者一块干净的布，都可能成为活下去的筹码。
银翘摇摇头：“没用的娘娘，这地方，与外面不通消息的。那些太监，精得很，就算有好东西，也换不来什么，反而会被他们抢了去。”
希望似乎又被堵死了一条路。姜月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疲惫和虚弱感阵阵袭来。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但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像一台高速计算机，分析着眼前的一切，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
太上皇……那个太监临走前提到的“太上皇”……为什么一个冷宫弃妃，会惊动太上皇？这不合常理。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位太上皇的印象也十分模糊，只知道他年老体衰，早己不理朝政。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银翘摸索着，想找火折子点灯，才发现连灯油都没有了。
“娘娘，您饿不饿？要不……奴婢把粥热一热？”银翘在黑暗中小声问。那粥虽然馊了，但总比没有强。
“不用了。”姜月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留着体力，今晚警醒些。”
黑暗中，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寒冷和饥饿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姜月。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点声响——风声、虫鸣、还有……似乎有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的心提了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门口的侍卫？还是……
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接着，是极轻的、仿佛用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
银翘也听到了，吓得屏住了呼吸，往姜月身边缩了缩。
门外，一个压得极低、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进来，每个字都带着阴冷的气息：
“姜娘娘……醒着么？太上皇……要见你。”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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