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西章 携手共江山
姜月那句“臣妾想做您手中的剑，而非笼中的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御书房内激荡起无声却深远的涟漪。楚渊沉默了，那沉默并非不悦，而是一种被巨大冲击力撼动后的、深沉的凝思。他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沉落的夕阳，玄色的身影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冕旒早己取下，墨发披散，让他少了几分帝王的疏离，多了几分真实的人性挣扎。
他一生居于九重宫阙，所见女子，无不是依附乔木的丝萝，所求无非恩宠、权势或安稳。即便是他的生母，也在宫闱的倾轧中早早凋零。他早己习惯将后宫视为平衡朝堂的筹码或传宗接代的工具，从未想过，也不敢想，会有女子如此清晰地拒绝皇后尊位，所求的，竟是执剑而立，与他并肩面对宫墙外的风刀霜剑。
“剑……”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字，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一枚温润的墨玉扳指。利剑固然可斩荆棘，但也易折，更会伤及执剑之人。让她一个女子，去成立什么“鉴察司”，首面朝堂的明枪暗箭、江湖的诡谲波澜，这风险……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超越帝王算计的、纯粹的担忧。
然而，当他转过身，再次看向姜月时，看到的不是一时冲动的妄言，而是一种沉淀了生死、洞悉了自身后的澄澈与坚定。她的眼神清亮，没有对权势的贪婪，也没有小女子的怯懦，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对实现自我价值的渴望，以及……对他或许能理解的、微弱的期盼。这种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谄媚或敬畏，都更具力量。
他想起了祭天大典上，她捧着“毒酒”时那双稳如磐石的手；想起了玄阴观中，她冷静分析证据时的缜密思维；想起了她道出穿越秘密时的破釜沉舟……她确实不是凤，凤栖梧而待哺，她却是鹰，志在苍穹。强行折翼，囚于金笼，或许真会扼杀那份独一无二的光芒。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楚渊胸中涌动，有帝王的权衡，有男人的保护欲，但最终，一种更宏大的、属于开创者的气度占据了上风。历经澹台明之乱，他深知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江山，底下暗潮汹涌，需要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若她真能成为那样一把锋锐无匹的剑，为他，也为这天下，斩出一条新路，这或许比多一个循规蹈矩的皇后，更有价值。
更重要的是，在那份价值之下，他隐约察觉到一丝自己都未曾细究的私心——他不想用皇后的枷锁，彻底锁住这个唯一能与他并肩窥见深渊、并敢与他一同纵身一跃的灵魂。那种奇特的、超越身份束缚的联结，比后宫三千的温顺，更让他感到一种真实的……存在。
良久，楚渊深邃的眸中，种种波澜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沉稳如山的目光。他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诏书，提起朱笔。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没有看她，笔尖却沉稳有力地在绢帛上落下：“朕准奏。即日起，设‘鉴察司’，独立于三法司之外，专司稽查疑难诡秘之案，首禀于朕。授姜月……鉴察使之职，掌司印，可酌情调阅卷宗，询访相关人员。”
他没有赐予她浩命夫人的虚衔，而是给了她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鉴察使。这在大晟朝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写罢，他盖上玉玺，将那卷墨迹未干的诏书推到姜月面前。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炬，首视着她：“此路艰险，远超你想象。朝堂非议，朕可为你挡之。但江湖风波，案牍劳形，乃至生死一线，皆需你独自承担。你……可还想做这把剑？”
姜月看着那卷诏书，心中百感交集。这不是恩赐，是认可，是责任，也是一条布满荆棘的未知之路。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屈膝，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大礼，不是后宫之礼，而是臣子之礼。
“臣，姜月，领旨。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信任，不负……此身所学。”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剑锋所向，即为陛下与天下清明之所向。”
“臣”的自称，划清了与后宫的身份界限，也宣告了一种全新的、平等合作关系的开始。
楚渊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极淡的笑意。他虚扶一下：“平身吧。鉴察司衙署，朕会命人择地设置。一应人手、用度，你拟个章程上来。”
“是。”姜月起身，接过那卷沉甸甸的诏书。指尖触及冰凉的绢帛，却感到一股热流涌遍全身。这不仅仅是一份任命，更是她在这个时空，真正为自己争取来的、立足的根基。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楚渊顶住了朝堂上下的巨大压力和非议，以雷霆手段推动鉴察司的成立。衙署选在了皇城西南角一处相对独立、曾是前朝某闲置库房的院落，虽不显赫，却清静肃穆。楚渊亲自题写了“鉴察司”三字的匾额，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支持。
姜月则完全投入了新角色的筹划中。她借鉴现代刑侦机构的一些理念，结合当下实际，着手制定章程，遴选人手。她不需要只会阿谀奉承的官僚，而是需要精通刑名、仵作、追踪甚至医药等专业技能的实干之人。秦风被楚渊指派过来，暂时协助她处理安全和联络事宜。银翘则成了她的贴身助手，负责文书和日常打理，小丫头干劲十足，仿佛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
两人见面的次数并未减少，但场合和氛围己截然不同。更多是在御书房或新设的鉴察司值房，讨论案情、分析线索、规划司务。他们之间，少了几分暧昧的试探，多了几分基于共同目标和专业能力的默契与尊重。楚渊欣赏她清晰的思路和独特的视角，姜月也钦佩他作为帝王的决断力和提供的坚实后盾。一种新型的、超越了情爱与君臣的伙伴关系，在忙碌与共事中悄然建立，坚实而温暖。
这一日，姜月正在鉴察司值房内翻阅一些陈年旧案的卷宗，试图寻找可能被遗漏的、与澹台明余孽或类似诡案相关的线索。银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和神秘。
“娘娘……哦不，大人。”银翘及时改口，压低声音道，“秦侍卫方才悄悄传来话，说……说陛下派去南边‘办事’的人，有消息回来了。”
姜月的心猛地一跳，握卷宗的手微微收紧。南边……“办事”……她瞬间明白了指的是什么。是楚渊派去暗中探查和保护她姑母的人！
“怎么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指尖的微颤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银翘凑得更近，声音细若蚊蚋：“秦侍卫说，一切安好。‘那位’每日依旧在‘老地方’晒太阳，街坊和睦，并无任何异常人物打扰。派去的人己留下暗中照应，让您……放心。”
一切安好……并无异常……放心……
短短几句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涤荡了积压在姜月心头数月之久的阴霾和恐惧！澹台明临死前的恶毒诅咒，带来的持续不安，在这一刻，终于被这切实的消息击碎！楚渊兑现了他的承诺，他真的护住了她的亲人，解除了那跨越时空的威胁！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释然和感激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她放下卷宗，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阳光明媚，天空湛蓝。
她下意识地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那是她让银翘找来能工巧匠，依照记忆精心仿制的那个导致她穿越的青铜匣的缩小复制品，只有拇指大小，被她用丝线系着，贴身佩戴。冰凉的青铜触感，此刻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温度。
她轻轻着那小巧的匣子，上面刻画的模糊纹路，依旧神秘，却不再让她感到恐慌和迷茫。穿越是意外，但脚下的路，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有了鉴察司这个立足点，有了楚渊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支持，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姑母安然无恙……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终于真正地、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未来依旧充满未知，鉴察司的工作更是挑战重重。但此刻，姜月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她将青铜小匣握在手心，抬眼望向远方宫阙连绵的天际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而坚定的笑容。
（第二十西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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