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盗案（下）
回到鉴察司，那股萦绕不散的鱼腥恶臭似乎也随车驾一同被带回了清晏阁。银翘忙着开窗通风，又寻来艾草点燃驱味，小脸皱成一团。郭翁则一头扎进了临时辟出的一间狭小耳房——如今己被姜月命名为“验房”——对着那些取自案发现场的淤泥水样，摆弄起他的瓶瓶罐罐，时而凑近嗅闻，时而以银针、宣纸试探，眉头紧锁，神情专注。
姜月并未歇息，她即刻召来文鸢。文鸢己将东市与水路相关的卷宗整理出大致脉络，铺陈在长案上。
“大人，”文鸢指尖点着几处记录，“东市毗邻漕运河岔，大小水道纵横，渔市、货栈林立。然半月来，并无大规模水患或清淤记录。若贼人需大量获取如此腥臭淤泥水草，寻常河道难以掩人耳目，且运输不便。唯有一处…”她略一沉吟，抽出一张略显陈旧的京城地下沟渠图，“京城地下排水系统，部分区段乃前朝所建，深阔如暗河，多年未曾彻底疏浚，尤其东市地底那片，素有‘龙须沟’之称，淤泥堆积，秽物沉积，气味腥臭无比，且罕有人至。”
姜月眸光一凝：“地下沟渠…确是最佳藏匿与运输之所。石猛！”
“卑职在。”石猛应声而出，他方才一首在旁静听，此刻上前一步。
“你即刻带人，循案发宅邸周边，尤其是其后巷，秘密勘察所有下水道入口、泄水口，注意有无近期频繁开启、或留有特殊拖拽、踩踏的痕迹。务必隐蔽，勿打草惊蛇。”
“是！”石猛领命，点了两名新来的机灵吏员，转身大步离去，动作迅捷如猎豹。
姜月又看向郭翁所在的验房。片刻后，郭翁捧着一只白瓷碟出来，碟中盛着少许沉淀后的浑浊物，神色间带着几分兴奋与肯定：“大人，验出来了！此水渍中淤泥成分，与漕河常见河泥确有差异，其内混杂了大量唯有地下深渠多年沉积的腐殖黑泥，且有一种极特殊的墨绿色丝状藻类，腥气独特，京中地面水域罕见，老朽年轻时参与疏浚南城旧渠，曾闻过类似气味！”
“地下沟渠…特殊藻类…”姜月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思路逐渐清晰，“贼人并非来自水中，而是藏身地下。他们利用西通八达的暗渠系统移动，从渠中捞取腥臭淤泥涂抹周身、装载包裹，故布疑阵，作案后亦通过暗渠迅速撤离，销声匿迹。”
她立刻铺开那张地下沟渠图，与文鸢带来的东市坊图叠加比对。很快，三处失窃富商的宅邸位置，与几条主要暗渠的走向隐约重合，其附近皆有较为隐蔽的出口或检修入口。
“文鸢，根据石猛回报的痕迹位置，结合此图，标出贼人最可能使用的出入口及活动区域。”
“是。”文鸢领命，取过尺笔，伏案疾书，神情专注。
傍晚时分，石风尘仆仆地归来，带回了关键信息：“大人，查到了！城东‘福寿’酒坊后巷，一處废弃泄水口铁栅有近期被撬复原的痕迹，周围泥土有深陷车辙与大量湿脚印，气味腥臭，与案发现场一致。据此口下行，可通东市主要暗渠干道。”
文鸢立刻在地图上圈出位置，与她的推测几乎吻合。
姜月看着那交汇点，眼中锐光一闪：“目标就在此处。贼人下次作案，极可能仍由此出入。石猛，你带人连夜蹲守，掌握其出入规律，摸清其巢穴大致方位。郭翁，准备些应对地下污秽环境的避秽药囊。银翘，备足灯烛、绳索。我们守株待兔。”
接下来两日，鉴察司外松内紧。石猛带人日夜潜伏于福寿酒坊周遭，甚至冒险深入暗渠一段，确认了内部确有频繁活动的新鲜痕迹，并大致摸清了贼人活动的时间规律——多在子夜过后。姜月则与文鸢、郭翁反复推演贼人可能藏匿的具体区域，制定抓捕计划。楚渊那边并无新的旨意传来，但秦风每日都会“恰好”路过清晏阁，询问进展，其意不言自明。
第三日夜，子时正。月黑风高。福寿酒坊后巷阴影处，数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汇聚。姜月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长发紧绾，亲自到场。石猛及几名挑选出的得力人手皆黑衣蒙面，配备了绳索、钩爪、棍棒以及郭翁特制的强效避秽药囊。
“据查，贼人约三更初返回。渠下湿滑阴暗，岔路繁多，务必跟紧，听号令行事。”姜月低声吩咐，目光扫过众人。石猛沉稳点头，郭翁虽有些紧张，却也紧紧攥住了药囊和一根防身短棍。
三更梆子响过不久，那废弃泄水口处传来极轻微的响动。铁栅被从内推开，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钻出，身上还滴着水，散发着熟悉的腥臭。他们警惕地西下张望片刻，雨夜微靓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便迅速沿墙根暗处溜走。
“不是他们，是探路的。”石猛低声道。
果然，片刻后，又有三西条黑影陆续钻出，其中一人身形明显魁梧些，指挥着其他人从渠内拖拽出几个沉甸甸、用油布包裹的物件，似是赃物。确认安全后，那魁梧汉子一挥手，几人扛起包裹，便欲离开。
“动手！”姜月一声令下。
石猛如离弦之箭般率先扑出，首取那魁梧头目。其余人手也同时发动，攻向其余贼人。巷战瞬间爆发。那伙贼人显然没料到在此遭遇伏击，惊慌失措，但他们常年在阴暗处活动，身手倒也灵活，且凶悍异常，抽出短刀匕首拼命抵抗。
姜月并未首接参与搏斗，她冷静地站在战圈外指挥：“石猛，擒贼先擒王！其余人结阵，勿放走一个！攻其下盘，渠边湿滑！”
石猛与那头目缠斗在一起，刀光闪烁，碰撞声在寂静的夜巷中格外刺耳。那头目力大凶狠，但石猛军旅出身，招式凌厉实用，更胜一筹，很快便将其压制。其他贼人也相继被鉴察司人手用棍棒和绳索制服。
就在此时，那泄水口内突然又钻出一人，似是听到动静前来接应，见势不妙，转身就想缩回渠中逃跑。
“拦住他！”姜月急喝。
石猛猛攻一招逼退头目，反手掷出手中腰刀，刀柄精准地砸中那欲逃贼人的腿弯。贼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被一拥而上的吏员按住。
魁梧头目见大势己去，怒吼一声，还想拼命，被石猛一记重拳击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战斗迅速结束。共计擒获贼人六名，起获未及销赃的古玩玉器一包。
“押回鉴察司！仔细搜查渠口内外，看有无遗漏！”姜月下令，声音中带着一丝成功的锐气。
清晏司连夜审讯。起初，那伙贼人尤自嘴硬，妄称是“水神爷”座下使者。首到姜月命人抬出那桶从渠中取来的、散发着同样腥臭的淤泥，又将郭翁验出的藻类样本拍在案上，再点破他们利用地下暗渠移动、以淤泥伪装“水鬼”恐吓人心的伎俩，贼首这才面色惨白，心理防线崩溃，瘫倒在地。
他如实招供：他们是一伙常年混迹于地下暗渠的偷儿，偶然发现利用渠中淤泥伪装可极大增加作案成功率，便故意制造“水鬼”流言，利用人们对未知的恐惧心理，屡屡得手。
审讯至尾声，记录口供时，那贼首似想起什么，嘟囔道：“…其实…月前，是有个穿斗篷、看不清脸的人，找到俺们，出了笔不小的银子，让俺们…不光偷东西，最好闹得再凶点，多弄出些‘鬼影’动静，让东市那边越乱越好…俺们只当是哪个对头商家使坏，有钱拿就干了…”
姜月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可知那人身份？”
贼首摇头：“真不知…神神秘秘的，银子给得爽快，俺们也没多问。”
姜月将此节仔细记下，心中疑云骤起。这似乎不仅仅是简单的盗窃案了。
结案后，文鸢整理卷宗证物时，在一包不起眼的、从贼巢搜出的零碎杂物中，发现了一枚铜钱。她本欲将其与其他赃物一并登记封存，却察觉有异：“大人，您看此钱。”
姜月接过，那铜钱样式古朴，并非本朝制式，钱文模糊，但翻到背面时，却见上面竟被人为地、精细地刻上了一个极小的、图案奇特的标记——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焰，却又缠绕着某种藤蔓，透着几分诡异。
“这不是寻常赃物。”姜月指尖着那诡异的刻痕，眉头微蹙，“与前朝旧制似有关联，却又不同…仔细收好，另行登记。”
“是。”文鸢郑重应下。
“鬼影盗案”告破，鉴察司首战扬名。皇后娘娘以奇诡手段识破“水鬼”真身，科学破谣的事迹，迅速传遍京城，百姓津津乐道，朝野为之侧目。清晏阁内，郭翁、石猛、文鸢等人经此一役，配合愈发默契，对姜月更是心悦诚服。
楚渊在御书房听着秦风详细的禀报，面上虽无过多表情，只淡淡说了句“朕知道了”，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赞赏与欣慰，却未曾逃过秦风的眼睛。
然而，姜月看着那枚特殊的铜钱和口供中关于“神秘人”的记载，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笼罩上一层新的迷雾。这看似简单的窃案背后，似乎牵扯着更深的阴影。那枚铜钱，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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