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两日，望归岛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海平面上。这座岛比盟誓屿更小巧，像块被海水打磨光滑的碧玉，岛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座白色灯塔，塔身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塔顶的灯早己熄灭，却仍像位沉默的守望者，固执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那就是望归灯塔，”顾晏辰指着塔顶，海风吹得他的衬衫猎猎作响，“民国时，玄门弟子和渔家约定，每月初三在灯塔下交换消息，遇到紧急情况就点亮塔顶的‘信号灯’——那灯里藏着玄门的‘传讯咒’，能让百里外的渔船看到光晕。”
沈星晚望着灯塔，总觉得那片爬满藤蔓的墙面后，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她摸了摸背包里的青铜鱼符，符身不知何时变得温热，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登岛的路是条被踩得光滑的石阶，石阶两旁长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草，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闪烁烁。走到灯塔脚下才发现，塔门是道厚重的橡木 door，门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锁孔里卡着半片贝壳，显然是有人刻意留下的标记。
“这是渔家的记号，”沈星晚认出贝壳上刻着的小鱼纹，和王阿桂木牌上的印记一样，“意思是‘自家人，可入内’。”
顾晏辰没费多少力气就撬开了铜锁，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在咳嗽。塔内比想象中宽敞，一楼摆着张长条木桌，桌上的煤油灯早己干涸，旁边堆着些泛黄的航海日志，纸页被海风浸得发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
“快看这个。”沈星晚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日志，封面写着“民国三十西年，守塔人周记”。翻开第一页，字迹苍劲有力，记录着每日的潮涨潮落、过往的渔船班次，翻到中间时，一行字突然变得潦草：
“初七，遇玄门弟子林风，携药箱来岛，说渔帮有三人染了怪病，需灯塔下的‘海心草’入药。他留了封信，让转交其母，说‘待风波平息，便回家娶亲’……”
“林风？”沈星晚心头一动，她在守玄号的信笺里见过这个名字，是李道长的师弟，“他后来……”
顾晏辰拿起另一本日志，指尖划过其中一页：“这里写着，同年九月，信号灯亮了三天三夜，却再没见林师兄回来。守塔人去岛外寻了半月，只在暗礁上捡到他的半块道袍碎片。”
塔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冷了下来，沈星晚看着桌上那封未寄出的信——信封己经泛黄，上面写着“致母亲大人”，邮票都没来得及贴。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纸薄如蝉翼，上面的字迹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又透着股坚定：
“母亲，见字安。儿在望归岛一切安好，玄门与渔家的盟约如旧，前日还帮王大伯修补了渔船。您寄来的桂花糕收到了，分给师弟们尝了，都说比山下铺子的甜。待过了这阵风浪，儿就回去陪您，您说的张家姑娘，儿记着呢……”
信没写完，最后一句的墨痕晕开一大片，像是滴上了水，又像是……泪。
沈星晚的指尖有些发颤，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林风的年轻弟子，坐在煤油灯下写信时的模样，他或许正想着母亲的笑脸，想着家乡的桂花糕，却没料到这封信会永远留在这座灯塔里。
“楼上有动静。”顾晏辰突然低声道，握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二楼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踱步，脚步沉重而迟缓，还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声音。
“是守塔人的执念。”沈星晚抽出桃木剑，剑身上的金光微微闪烁，“他在等什么人。”
二楼的楼梯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扬起一片尘雾。二楼的空间比一楼小些，正中央摆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上面放着盏玻璃灯——正是传说中的“信号灯”。灯旁的墙角，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粗布短褂，背对着他们，手里牵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墙上，链环上布满了海蛎子壳。
“是守塔人。”顾晏辰低声道，“他死后执念不散，还在守着灯塔，等那些没回来的人。”
人影缓缓转过身，沈星晚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窝深陷，嘴角却带着丝期盼的笑意，像在等晚归的家人。他看到沈星晚手里的信，突然激动起来，铁链“哗啦”作响，朝着她扑来。
“他不是要伤人，”沈星晚立刻喊道，“他想要信！”
她将林风的信朝着守塔人递过去。守塔人的手穿过信纸，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叹息。
“他在遗憾没能把信寄出去。”顾晏辰看着信号灯，突然道，“传讯咒不仅能传信号，还能寄‘魂信’——用灵力催动灯芯，能让信带着执念送到想去的地方。”
沈星晚立刻明白过来，她将信纸放在信号灯的玻璃罩里，又取出引魂灯芯，小心翼翼地放在灯座上。“以灯为媒，以魂为使，传讯咒，启！”
她指尖的血滴落在灯芯上，引魂灯芯瞬间亮起，暖黄的光芒透过玻璃罩，将信纸笼罩其中。守塔人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清晰，他朝着沈星晚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伸出手，轻轻按在玻璃罩上，像是在帮她传递这份迟来的家书。
信号灯的光芒越来越亮，竟穿透了塔顶的黑暗，在海面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沈星晚仿佛看到，信纸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内陆的方向飞去，飞过青山，飞过稻田，最终落在一间挂着红灯笼的小院里，一位白发老妪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个小小的“林”字。
光芒散去时，守塔人的身影也跟着淡了，他最后看了眼信号灯，嘴角带着释然的笑，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海风里。铁链“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链环上的海蛎子壳滚落，露出里面刻着的小字——“等风来，等人归”。
沈星晚走到信号灯旁，发现灯座下藏着个暗格。打开暗格，里面放着一卷泛黄的宣纸，展开一看，竟是盟誓碑的原拓本！拓本上的字迹比残碑上的更清晰，除了“玄门护海，渔家敬道”的盟约，末尾还有行小字：“凡守诺者，生有归处，死有安魂。”
“这才是盟约的全貌。”顾晏辰的声音有些沙哑，“李道长、林风、陈老三、守塔人……他们都做到了。”
沈星晚将拓本小心地收好，目光落在桌上的航海日志上，最后一页写着：“望归岛，望归，望所有出海的人都能归，望所有许下的诺都能圆。”
傍晚离岛时，沈星晚回头望，只见望归灯塔的塔顶，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点微光，像是有人重新点燃了信号灯。海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下一站去‘断云崖’。”顾晏辰递给她一块烤红薯，是从守塔人留下的粮缸里找到的，还带着余温，“那里有座玄门和渔家合建的‘镇魂塔’，据说镇压着当年海战留下的戾气。”
沈星晚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暖意从喉咙流进心里。她摸了摸背包里的原拓本，突然觉得这趟旅程就像在收集星光——每解开一个执念，就点亮一颗星，这些星星连在一起，照亮了那些被遗忘的岁月，也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断云崖的镇魂塔，会是什么样子？那里又藏着怎样的故事？
沈星晚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她知道，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有答案的。就像那些守诺的人，只要心里的灯不灭，再远的路，也能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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