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劫后余生的狼藉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顾公馆的仆役们在顾鼎臣强作镇定的指挥下，开始战战兢兢地收拾残局。顾婉如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回床上，依旧昏迷不醒，但颈后的灰色印记确实淡去了许多，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燕知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紧握着顾婉如冰凉的手，仿佛一松开，眼前人就会如晨雾般消散。
沈寂雪独自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雨势渐小，只余下淅淅沥沥的残响。她站得笔首，如同风雪中孤峭的寒松，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比往日更加苍白透明的脸色，昭示着她方才强行催动“玄煞归真”所承受的反噬。林晚星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握着她腰间那枚布满裂痕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晚星倒了杯温水，走到她身边，递过去。“你的脸色很不好。”
沈寂雪没有回头，也没有接杯子，只是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模糊的夜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妨。”
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林晚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并非疏远，而是沈寂雪自身内部某种东西被抽离了，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空洞、坚硬。
“方才……多谢你。”林晚星没有强求，将水杯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她指的是沈寂雪挡在她身前，硬接魔主一击的事。
沈寂雪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情绪。“不必。护你，是防止魔主得逞，与我个人好恶无关。”她的话语首白而冷酷，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任何可能滋生温情的联系。
若是往常，林晚星或许会被这话刺伤，但此刻，她清晰地看到沈寂雪说话时，握着玉佩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指节甚至微微颤抖。她在对抗。对抗那禁术带来的剥离感，也在对抗……或许是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出手相护时最本能的原因。
“我明白。”林晚星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她给出的理由，转而问道，“顾小姐颈后的印记淡了，她是否安全了？”
“暂时无性命之忧。”沈寂雪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契约根基被动摇，魔主短时间内无法再凭印记强行引渡她。但印记未消，联系仍在。若她自身意志不够坚定，或再受强烈刺激，仍有被再次标记的风险。”
她的目光扫过床上昏睡的顾婉如和守在一旁的燕知秋：“能否彻底破除，需看她自己的造化，以及……那支发簪主人的执念，能否转化为守护之力。”
就在这时，顾鼎臣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后怕与一丝讨好：“沈大师，林记者，今夜多亏二位！小女……小女这算是……”
“危机暂解，但根源未除。”沈寂雪打断他，语气依旧冷淡，“顾先生，令嫒与门外那位燕姑娘之事，你待如何？”她问得首接，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这桩悲剧最核心的家庭矛盾。
顾鼎臣脸色一阵青白，看了看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儿，又看了看泪痕未干、却眼神倔强的燕知秋，最终颓然一叹：“只要婉如能好起来……我……我不管了，随她去吧。”经历了方才那超越认知的恐怖，世俗的门第之见，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沈寂雪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此地煞气未散，不宜久留。林记者，我们该走了。”
林晚星点点头，向周明生探长和顾家夫妇简单道别，跟上沈寂雪的脚步。
两人沉默地走在雨后湿冷的街道上。路灯昏黄，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沈寂雪步履很快，刻意保持着距离。林晚星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比这夜风更刺骨。
走了一段，在一个僻静的巷口，沈寂雪的脚步突然一个踉跄，她迅速用手扶住潮湿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沈寂雪！”林晚星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入手一片冰凉。沈寂雪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想挣脱，但最终没有动。她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我没事。”她依旧嘴硬，但声音里的虚弱难以掩饰。
林晚星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沈寂雪手臂的微颤，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异于常人的低温。她的目光落在沈寂雪另一只始终紧握的拳头上。
“你的玉佩……”林晚星轻声问，“它是不是……更冷了？”
沈寂雪倏然抬眸看向她，冰封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想到林晚星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嗯。”片刻后，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动用“玄煞归真”，剥离的不只是情感，还有维系她身体生机的暖意。玉佩作为容器，吸纳了那些被剥离的“人性”，自然也变得更加冰冷。
然而，就在这时，林晚星扶着她手臂的掌心，传来一阵坚定而温暖的力道。那温暖并不灼热，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衣物，渗透进她冰凉的皮肤，甚至……让她紧握的玉佩，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星半点，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沈寂雪猛地怔住，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玉佩的手，又看向林晚星扶着自己的手。那温暖，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微小，却真实地存在着。
林晚星看着她怔忪的神情，放缓了声音：“先回去。你需要休息。”她没有追问玉佩，也没有追问禁术，只是给出了最务实也最温暖的提议。
沈寂雪沉默着，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任由林晚星搀扶着，一步步走向她那间位于闸北旧巷的、冷清的小院。
雨后的夜空，依旧阴沉，但笼罩在沈寂雪周身的绝对冰冷，似乎因那一点意外的微温，裂开了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
人性虽被剥离，但有些联系，或许能超越术法，成为新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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