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的画面己经切换,屏幕上开始播放轻松的商业广告,斑斓的色彩和欢快的音乐充斥着客厅。但林浅悦仿佛被定格在了沙发上,周遭的一切声音和影像都如潮水般褪去,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脑海中反复回荡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数学手术”,以及那位主导手术的、目光沉静如渊的老者——安德鲁·怀尔斯。
她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冲回书桌继续她的演算。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在她幼小的心房里激荡、冲撞。那不仅仅是目睹重大科学突破的兴奋,也不仅仅是对精妙数学思想的赞叹,那是一种更深层的、更个人化的东西——一种强烈的、几乎让她战栗的向往,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命运轻轻叩响门扉的悸动。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电视屏幕,穿越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大洋彼岸,落在了那位慈祥而睿智的长者身上。屏幕上怀尔斯教授接受采访时那温和的眼神、沉稳的语调,与他所驾驭的、那些足以撼动数学根基的复杂概念形成了奇特的对比。他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用毕生热情与毅力在探索未知的人。他面对难题时的坚韧,取得突破后的谦逊,都通过屏幕,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林浅悦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但这刺痛感却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此刻的真实。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如同擂响了一面通往未来的战鼓。
她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甚至来不及穿好拖鞋,赤着脚,像一只灵巧的鹿,几步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拉开书桌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边缘己经有些磨损、封面因反复而显得格外温润的日记本——那本记录了她从五岁起所有数学困惑、失败、顿悟与梦想的宝库。
她拧开台灯,暖黄色的光晕洒在铺开的纸页上。她拿起那支最珍爱的、笔尖纤细的钢笔,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进行一项极其庄严的仪式。
日记本最新的一页,还残留着前几天她研究函数概念时画下的抛物线草图和一些零散的笔记。此刻,她要在这些思考的痕迹之上,写下全新的、决定未来航向的誓言。
她伏在案上,小小的身子绷得笔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她一笔一划,写得极慢,极认真,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二零二九年,秋夜。
我看见了怀尔斯爷爷的‘数学手术’。
他把函数像衣服一样剪开,看到了里面的骨头。
素数精灵的密码,就藏在那些骨头的对称里。
我以前的加法、减法、方程x,都像是小孩子的木头刀。
我需要真正的、闪闪发亮的手术刀。”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双沉默的眼睛,见证着一个孩子内心正在发生的巨变。那个曾经因为“无穷”而哭泣、因为看不懂“ln”而委屈的她,那个在学校里孤独却自得其乐的她,那个在图书馆阳光下因欧几里得证明而微笑的她……所有过往的片段,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清晰的力量。
她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纸面上坚定地移动,写下了一句将影响她一生的句子:
“怀尔斯爷爷,总有一天,我要用我找到的素数,让你记住我的名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誓言,只有最朴素的首白,却蕴含着金石般的决心。这不是孩子气的豪言壮语,而是在深刻理解了目标的遥远与艰巨之后,立下的一个近乎信仰的约定。
在这个瞬间,数学的传承感,以一种无比生动而私密的方式,悄然建立。
数学的长河,从欧几里得、高斯、黎曼……一路流淌至今,怀尔斯是站在当下河段最耀眼的航标之一。而林浅悦,这个十岁的女孩,在自家安静的书房里,通过一方小小的屏幕,感受到了来自航标的光芒,并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渴望成为这条长河中的一滴水,一朵浪花,甚至未来某一天,也能成为一个为后来者指引方向的、小小的灯塔。
怀尔斯,这个伟大的名字,对她而言不再仅仅是教科书上的一个词条,或是一段传奇故事的主角。他变成了一个可以具体追逐、可以默默对话的目标,一个她渴望在未来某一天,能够与之并肩探讨数学之美的前辈。那个“让他记住我的名字”的愿望,其核心并非虚荣,而是一种渴望被认可、渴望能够进入那个她所无限景仰的、由探索者组成的共同体。她希望自己找到的关于素数的“什么”,能够有价值到引起这位巨擘的注意,能够为那座巍峨的数学大厦添上一块属于自己的、哪怕极其微小的砖石。
她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力量。窗外,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天际,短暂地照亮了夜空的一角。林浅悦没有看到流星,但她的眼中,却点燃了比流星更加持久、更加明亮的光芒——那是梦想的火种,是与一个传奇立下的、需要用一生去履行的约定。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数学探索被赋予了一层新的意义。它不再仅仅是满足个人的好奇心,不再仅仅是孤独的智力狂欢。它变成了一场漫长的、需要极大耐心和勇气的远征,而远征的彼岸,站着一位她想要为之献上礼物的长者。这场远征的路上,必然布满荆棘,会有无数次跌倒和迷茫,但每当她感到疲惫或动摇时,她都会想起这个秋夜,想起屏幕上那双睿智的眼睛,想起自己在日记本上写下的那句话。
这个约定,如同在她心田埋下了一颗顽强的种子。它需要知识的浇灌,需要时间的孕育,需要承受失败的磨砺。但它己经种下,便注定要破土而出,向着那片名为“黎曼猜想”的数学星空,顽强生长。
十岁的林浅悦,与一个时代的数学传奇,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跨越时空的击掌。未来的道路,在星月微光下,向着无限可能的方向,延伸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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